等闲且看魂归来

　　又是草长莺飞二月天，当昆曲艺术周来到国家大剧院，便有场场好戏夜夜登台。由上海昆剧团带来的精编版《长生殿》，水袖翩跹，流连时舞，钿盒金钗出现之后再现一次，海誓山盟许过之后又许一遍，相爱的皇帝妃子花前月下互诉衷肠，临终之前却未能好好告别；当贵妃牵起白绫，当美人魂断马巍，曾经的一切，就真的再也回不来了。

　　上昆可能是全国目前唯一有气魄排《长生殿》的院团。虽然无论是2010年的四本完整版长生殿，还是现在八折唱念做俱佳的精华版，气质都立在那里，前六折的年轻演员唱腔里带着鲜艳淋漓的青春朝气，后二折的老艺术家经岁月雕琢过的一颦一笑更让人叹服。然而，剧情却是从头到尾都在悲，悲切切光阴荏苒人暗换，空戚戚玉盒金钗枉断肠，赚断眼泪，乃至令人出了戏场也笑不起来。

　　“絮阁”一出中，杨贵妃与梅妃争宠，在唐明皇面前，杨贵妃所表现出的醋意、娇嗔，千娇百媚欲语还休，难怪唐明皇对她宠爱有加。青年演员余彬、将妒妇的刁蛮、贵妃的雍容和宫人的谨慎演得淋漓尽致，眉眼间美媚之至，举手投足间万般风情。

　　中年版贵妃和老年版明皇，68岁的张静娴和74岁的蔡正仁老当益壮，嗓音依旧清亮婉转，无论唱功、做功，毫不逊于许多当打之年的演员。蔡正仁12岁学戏，19岁开始扮演唐明皇，他的演绎自是风流多情，但又不失帝王风范，其一举一动，一喜一悲，都拿捏得恰到好处，适得其所。张静娴演绎的杨贵妃与梅葆玖、史依弘的杨贵妃相比，自是雍容华贵，别有风韵。

　　最后二折，年事已高的蔡正仁与张静娴乘辇而上，腾腾白雾在他们身后氤氲蜿蜒，似是玉帝与仙女降临人间，甫一张口便是牵动人心的“天淡云闲”，字正腔圆、音韵悠长，想起后面的情景悲怆，与此时此日的旖旎风光相较，更是让人止不住地落下泪来。好似七月七日长生殿，刚刚结束夜半无人的恩爱私语，但眨眼间便走向石破天惊的结局。

　　“埋玉”一折，六军不发，兵临城下，便是皇家贵胄，也是无可奈何。那一株梨树，那三尺白绫，玉环的哀绝，力士的不忍，飘飘渺渺，徒留君王的空自叹息、罔断愁肠。于是长生顿成奢望，长恨沿袭千古。

　　戏曲本来就是时尚的艺术，明人王冀德有言“声腔每三十年一变”，昆曲也正是经魏良辅而得到革新与发展。在这样一个春风沉醉的夜晚，昆曲经典在当代的扎实传承与花样翻新，都在继承着文心之精粹，民族之魂魄。繁复的大场面，声光电的效果属于当下，但是勾栏瓦舍的传统，一笛一鼓的悠扬，总是在漫不经意间，将属于昆曲的精诚与魂魄代代相传。

　　故有诗曰：

　　长生殿畔话长生，不见君王肠断声。

　　百转千回水磨调，一腔一韵总关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