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2日,中国外文局、中国翻译协会、中国翻译研究院在京举行颁奖仪式,代表国际翻译家联盟授予我国著名翻译家、北京大学教授许渊冲2014年“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这项翻译界的最高奖项之一,首次由亚洲翻译家获得。
消息传来,93岁的许渊冲开心地说:“都说中国翻译理论不如西方,这次我拿到‘北极光’奖,可算是扬眉吐气了!”老人一辈子都在做翻译,发表的作品和出版的专著洋洋洒洒上百本,多到自己都数不清。他说:“文学翻译对我而言,一直都是一种享受。”
一生做美的追随者
受教育良好、擅长绘画的母亲影响,儿童时期的许渊冲对美有很强的鉴赏力。表叔熊适逸是翻译家,他将剧目《王宝钏》译成英文,并在英国上演,引起全英轰动,萧伯纳都对此赞叹不已,表叔也因此在家乡名噪一时。在这些长辈的熏陶下,小渊冲逐渐形成了喜欢英语、爱好文学、追求美的天性。
少年时代,许渊冲爱上集邮。从邮票上看到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欧洲的萨尔湖、东南亚的大象、中亚的骆驼,这一张张小小的方格画,成了他看世界的窗口。14岁起,他就经常在报上发表谈集邮美的文章,这也是他最早的作品。
青年时代,他翻译了林徽因的一首诗《别丢掉》,发表在《文学翻译报》上,这成了许渊冲最早发表的一篇诗译作,也奠定了他在翻译诗词时要求自己不仅能用词准确,还需不损意境的基调。
上世纪80年代开始,许渊冲开始致力于把唐诗、宋词、元曲翻译为英法韵文,既要工整押韵,又要境界全出。古典诗词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译后的英法韵文中也要有比喻、借代、拟人、对仗,唯恐糟蹋了中国文化的美。他的老同学杨振宁说:“他特别尽力使译出的诗句富有音韵美和节奏感,从本质上说,这几乎是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但他并没有打退堂鼓。”世界是幸运的,正因如此,许渊冲的法文版《唐宋词选一百首》、《中国古诗词三百首》、英文版《西厢记》、《诗经》、《新编千家诗》等绝妙作品才能问世,其中有30首译诗被国外的大学选作教材。
做最优秀的翻译家
许渊冲的翻译理论可以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孔子的“从心所欲不逾矩”。启发他得出这个结论的,正是他在西南联大求学时的老师——美学大师朱光潜和国学大师钱钟书。
“从心所欲”即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不逾矩”即不超过客观规律的范围。许渊冲认为,这是中国艺术的最高境界。具体到文学翻译,首先便是要客观,这是第一标准。若要达到更高境界,还要“从心所欲”。现在中国翻译界流行西方的“对等论”,要求翻译与原文字面上严格对等,这便是严格强调“不逾矩”。“这样不行”,老人冲我们摆手,“这个理论在西方行得通,在中国却不适用。”
他说,西方语言之间的差异很小,英法德俄西等语言有90%能一一“对等”。但中文和英文最多只有50%能“对等”,不对等怎么办呢?就需要“从心所欲”,进行二次创作了。
许渊冲信手拈来,给我们举了好几个生动的例子,都是他的得意之作。他把毛泽东的诗《为女民兵题照》中“不爱红装爱武装”一句翻译成“To face the powder
and not to powder the face”。这就有让女民兵面对硝烟的意味了,“如果仅仅按字面翻译就是,意思不错,但原文中的对称美全无。外国人一看这样的译句,会说原来伟大领袖毛泽东的诗也就是这点水平嘛。我的译文就把原诗中的韵律美展现出来,而又没有脱离原文的意思。”
吟安一个字,捻断数根须。每次当灵感来临的那一瞬间,许渊冲往往喜不自胜,按他的话说:“人生最大乐趣,就是发现美、创造美。”对于字形特殊的汉字来说,如何把它的音、形、意所表现的美尽可能地用英文表达,既要有精神的传统文化功底,也要有驾驭英文单词的能力。
类似的例子还有把“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翻译成“The
boundless forest sheds its leaves shower by shower, the endless
river rolls its waves hour after hour”,把“道可道,非常道”翻译成“Truth can be known, but it may not be the well-known truth”。这些都体现了许渊冲追求“三美”——音美、形美、意美;“三化”——深化、浅化、等化的翻译原则,文学翻译要传情达意,但“达意”是低标准,“传情”才是高标准。“西方追求的是‘对等’,我追求的是‘最好’。如果‘对等’的表达方式是最好的方式,那么我就用‘对等’,如果意译更传神,那就不用直译。”在他看来,自己的翻译理论比西方的要超前得多。
喜欢钻研和辩论
在西南联大的时候,许渊冲听冯友兰讲哲学,陈文典讲《史通》,罗庸讲唐诗,浦江清讲宋词,柳无忌讲西洋文学,萧乾谈创作与译诗,卞之琳谈写诗与译诗……这些都奠定了许渊冲的中国传统文化和西洋文化的根基。他还喜欢分析老师的风格特点,再吸收运用。他说钱钟书是“化平凡为神奇”,闻一多是“飞流直下三千尺”,朱自清是“闲云谭影日悠悠”。遇到和老师见解不一致的时候,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找老师雄辩一番,一定要弄出个所以然来。
而当许渊冲也成为老师后,这股钻研的“冲劲”丝毫未减,并通过潜移默化传授给了他的学生。清华大学副教授余石屹是许渊冲在北大教书时的弟子,他回忆老师当时的样子说:“骑着自行车,‘腾’地一下跳下来,就跟你讨论。”这么爱辩论,难怪大家都管他叫“许大炮”。
许渊冲心里还一直暗暗为中国翻译界捏了一把汗,他的学生中很少有能够和他过招辩论的。“要当翻译老师,必须至少先出版一本中外互译的书才算合格。现在很多高等翻译院校的教授、博士生导师都不够格,这样怎么能培养出优秀的学生呢?”
走向世界须自信
实际上,许渊冲还挺喜欢“许大炮”这个外号,这和他一贯自信满满、“不服来辩”的风格挺搭。“孙中山不也叫‘孙大炮’吗?敢说话还是好的。”
他说“中国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要走出去,让西方人了解。”“我们中国人要知道自己的价值。我们现在文化上正处在一个类似‘文艺复兴’的时期,不要妄自菲薄。”
因为坚持自己的风格,许渊冲被扣过各种“帽子”。他对我们说:“其实,传统文化需要继承和发扬,做翻译工作更要有责任和使命感。因为翻译的好与坏,一下就差了好远。读者对原作者的印象,也会有天壤之别。好的翻译作品,甚至能起到消除世界矛盾的作用。”
他就是这么真诚的一个人,胸中充满“民族情怀”。李肇星在“北极光”奖颁奖仪式上为许老致词:“钱钟书曾赞扬许先生特别刻苦,说他真正体现了西南联大的校训:刚毅坚卓。希望年轻人要学习许渊冲先生老一辈学者对祖国的热爱,对自己理想的坚持、坚守。”
访谈中许渊冲的夫人照君女士对我们说:“许先生正在抓紧时间翻译《莎士比亚全集》,晚上是他的‘高产期’,他现在睡得很少,每晚要工作六七个小时。”但许先生却很享受工作,一进入翻译状态就兴奋起来,“我希望我还可以抓紧时光,多为翻译中国文化做些事情”。
(本文照片由郝青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