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龙族的全家福

　　6月18日上午10时许。阳光下，巍峨挺拔的高黎贡山郁郁葱葱，翡翠般碧绿晶莹剔透的独龙江水欢唱着流向远方。贡山怒族独龙族自治县独龙族乡孔当村的29位村民代表，端坐在村委会大院里，耐心等待着一份特殊礼物。

　　二组村民木文秀从志愿者手中小心翼翼接过一个24英寸的木头大相框，仔细端详起来。

　　这是一张全家福照片，上面3位独龙族亲人和她一样，身穿艳丽而简洁的七彩竖条纹棉坎肩，神情有些紧张地看着镜头。她和丈夫、儿子、儿媳都是第一次拍照，而第一次拍的就是全家福，和善的一家人第一次幸福地靠在一起，把越过越好的日子定格在了色彩斑斓的彩色照片上。

　　木文秀的眼睛渐渐模糊，因为就在今年1月，相依为命的丈夫因病撒手人寰，刚拍完全家福只有4个月。一家人绝没有想到，正是这张全家福，让木文秀和孩子们永远记住了丈夫或父亲的模样，这张全家福也成了家族永远看得见的影像记忆。

　　

　　1. 特色鲜明的民族

　　独龙族是中国人口最少的几个少数民族之一，使用独龙语，没有本民族文字。其中的4350人组成大大小小近千个家庭，珍珠般散居在位于云南省西北部的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境内高黎贡山脉中的独龙江流域，默默看守着中缅边界的这片广袤国土。

　　这个人口稀少的民族却拥有着丰富的文化记忆符号：目前已消失的少女纹面传统、少数健在的纹面女、欢乐的剽牛节、茅草顶木板房、红绿蓝黄紫褐白相间的手织彩色独龙毯、斜挂在女人单肩上的彩色长裙和男女通穿的彩条坎肩，等等，记录着民族漫长的演进历程。独龙族自新中国诞生起从原始社会生活形态一步迈进社会主义阶段，发展到了21世纪的今天，巨幅全家福又挂进家里，成为醒目的文化记忆新符号。

　　2. 全家福的牵头人

　　创造这一新符号的正是共青团怒江州团委。据州团委书记陈大勇介绍，2012年，这个活跃的青年组织敏锐地看到了独龙族同胞近年生活不断改善的现状，也发现在数码照相技术如此发达的当下，该族绝大多数家庭却从未照过相，更别说照一张在内地毫不费力的全家福了。

　　怒江州团委决定以招募志愿者的方式完成这个大胆的计划：为独龙族所有家庭照一张至少包含3人的全家福。拍摄完成后，再由志愿者将照片放大至24英寸，统一装入木质相框，发送给村民，同时为个别家庭补拍全家福。截至目前，志愿者已完成近千户独龙族家庭全家福拍摄计划的95%以上。

　　3. 村民的节日

　　6月19日上午，久违的太阳又躲进厚厚云层，大中小雨轮番下起。孔当村二组组长孔志强拿着名单，招呼上次错过拍照的4户人家补拍全家福。

　　正抱孙子玩耍的孔永新赶紧招呼老伴和孩子们换上节日才穿的彩衣，来到大门前站成两排。儿媳妇白利霞抱着儿子大方地笑着，其他人则显得局促。独龙族人性格沉静，不善表达。

　　来自怒江州首府六库的志愿者和志斌第一次参与全家福项目，手握相机难免有些紧张。他和同伴们想逗大家笑，效果并不理想。直到把拍好的照片拿给大家看，这一家人才集体露出了笑容。

　　参与过两次全家福拍摄计划的志愿者丰竹香说，她见到的独龙族家庭都非常欢迎全家福项目，拍照变成了他们的节日，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去年9月，丰竹香和同伴们徒步往返10个小时，翻山过江，历尽辛苦，到独龙江乡最偏僻的迪政当村向红组拍摄全家福。村民们身着盛装站在村口迎接他们到来，纹面奶奶拉着她的手友善地询问着。“虽然听不懂说什么，但老奶奶真诚的表情让我很感动。”她说。

　　4. 难忘的家族记忆

　　此次装裱完成的407幅全家福从6月18日起已陆续发放给村民。而每一张全家福的背后，都深藏着一个动人心魄甚至令人心酸的故事：

　　牵动全球华人的5岁烧伤小女孩普艳芳，烧伤前可爱漂亮健康快乐的形象定格在喜气洋洋的照片上。普奶奶捧着全家福照片，目光久久凝视着孙女。今年4月，5岁的云南独龙族女孩普艳芳被火烧伤，全身烧伤面积达50%。当日刚刚贯通的独龙江隧道随即成为生命通道。小艳芳从这里辗转到北京治疗。就在发放照片的18日，普奶奶听到了好消息：孙女已在当天出院，过几天就要回家了。

　　42岁的木秀梅今年5月将久病去逝的丈夫送到了墓地。忠厚善良的丈夫站在照片里，默默陪伴着她，好像鼓励她要保证读初中的女儿完成学业，带两个儿子把田种好，把欠下的5万多元债款还清……

　　孔志强14岁的大儿子在照片中似与常人无异，却因患先天性心脏病而愁坏了一家人。州团委办公室主任胡桂明得知后，立即表示将帮助无助的一家人联系云南青基会“希望‘心’生命救助计划”项目。孔志强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开来，希望来到眼前……

　　孔当村一组组长木华指着照片中的大女儿，骄傲地告诉我：她在贡山县一中读初二，成绩全班第一。可是独龙江每年12月到次年6月大雪封山长达半年，女儿已经两年没能在冬天回家。他期待已经贯通的隧道快点儿通车，这样女儿回家就方便了……

　　5. 一个民族的整体帮扶

　　仔细观瞧每一张全家福，还会发现独龙族同胞的生活质量正在逐步提高：

　　安居

　　孔永新一家拍全家福时，身后的房子就是由政府建成后免费提供给村民入住的。孔当村、普卡旺村、巴坡村和距离中缅边境2公里的马库村等都建起了这种式样、大小、布局统一的新房子。房子面积80多平方米，有客厅、卧室和卫生间，厨房和猪圈分别单独建在室外。卫星天线将电视节目引入各个家庭。3G信号在乡政府所在地孔当村已畅通无阻，甚至连4G网也已于6月22日开通。

　　这一切受益于2010年1月启动的独龙江乡跨越式发展独龙族整体脱贫项目。该项目计划在3到5年内投资10多亿元，做好安居温饱、基础设施、产业发展、社会事业、素质提高、生态环境保护与建设这六大工程，全面提升独龙族同胞的生活水平。这意味着每个独龙族同胞获得的投入将达到25万元以上，这样的帮扶力度在中国乃至世界扶贫史上均属罕见。

　　教育

　　相当多的全家福中都少不了鲜花般天真烂漫的少年儿童。这些孩子现在大多在乡九年一贯制学校和贡山县城的中学住校读书。学费和寄宿费由政府承担。

　　交通

　　让每个在县城读书的孩子春节回家团聚一直是独龙族父母的奢望。曾有孩子在大雪封山期间偷偷跑出去想冒险翻山回家，幸被隧道施工人员发现，才避免悲剧的发生。如今，海拔3200多米、全长6.68公里的高黎贡山独龙江隧道，开挖3年已经贯通，今年底有望正式通车。那时，独龙江乡将彻底告别半年大雪封山的历史，结束独龙族同胞祖祖辈辈半年与世隔绝的历史。人们将不用在大雪封山前抓紧准备够半年的吃食和生活用品，亲人不再隔着雪山彼此思念，而随时可以往来外面的世界。

　　生计

　　孔当村王美小组村民王忠华在村委会拿到全家福就匆忙回家了，因为惦记家里种植的几亩草果。今年独龙江河谷雨水大于往年，会影响草果开花质量，造成减产。除了传统种植的苞谷和洋芋，越来越多的独龙族同胞和王忠华一样，在田地里种上无污染、绿色、值钱的调味品草果和中药重蒌（云南白药中极为重要的一味药材，5到8年成材，现收购价每斤达300多元），钱袋子渐渐鼓起。

　　6. 民族传统变迁的见证

　　徜徉在美丽的独龙江河谷，走进独龙人家，目光在火塘边穿过烟雾，会发现这个偏居神秘高黎贡山脉深处的神秘民族，其独有的文化传统也在悄然改变，外面世界的影响正渗透到方方面面，这一切也都印记在全家福中：

　　年轻的女孩子不再纹面了。随着每年两到三位纹面女的离世，纹面技术和传统也将成为历史，慢慢淡出人们的视线。

　　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县城念书、打工。一位17岁的中专生在县城中专学校学习汽车维修，他的一身NBA式样球衣在整个孔当村相当扎眼。除了台球，许多年轻人拥有手机，玩QQ和微信，即使半年封山，依旧无法阻止他们与外界联系。发放照片的当天，孔当村的几位村民按着手中的大屏手机用微信给朋友发着信息……

　　95岁的纹面传统“活化石”肯国花老奶奶，身穿胸前镶有“春天”的英文字母的套头衫，在镜头前大方地展示自己独特的容貌后，淡定地要求对方付钱。交通正在改善，乡里的旅馆和独龙族自家办的农家乐越来越多，游客也越来越多，势必在诸多方面逐渐影响独龙族同胞的生活方式。

　　如何保护挽留独龙族特有的文化基因，正成为各级政府和有识之士关注的重点。原贡山县县长、独龙族同胞信赖的带头大哥高德荣说过的一句话应该是最好的注解：在保护中发展，在发展中保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