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记:
中国花鸟画因题材与表现空间所限,具有很强的局限性,这大大地限制了花鸟画的创新发展。
画家卜敬恒,打破古人的樊篱,回避自然主义的“逼真”和形式主义的虚无,深深扎根于中华传统文化艺术,以作品探求、深挖花鸟的精神本质。他更以大无畏精神,借用山水画笔墨、技巧、技法、意境营造、构图等思想理念,在花鸟画传统构图上大胆闯“禁区”,又辅以“用色如用墨”理念,追求纯正色等其它多个方面的融合,使作品形成了大格局、大气象、大情怀的个人风格,为花鸟画创新发展做出了有益的探索。在时下浮躁的美术界,其思想、理念与精神对当代画家很有启发意义。
作品充满丰富画意和深邃画境
李树森:绘画写形容易得意难,中国画更是重在意境。读您的花鸟画,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扑面而来的丰富的画意和深邃的画境,画面充盈着对生命的深刻体验与感悟,哲理深厚,情感饱满。请问您是怎样理解中国画的意境与如何营造意境的?
卜敬恒:意境,是一个很大的命题,内涵非常丰富,不同人会有不同的感受与理解。所以意境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感觉,要解释清楚还真不太容易。真正的艺术不仅仅在于形似,更重要的是在于传神,在于意境。
物之形者,触目可把握,即可感知物之方圆长短。物之意者,则非触目就能把握和了解到的。花鸟画的写意,其实反映的是人的精神、品格和学问修养,需要用对应的人品、学问、修养追求物我两忘、天人合一的最高境界。
我认为绘画要得意,首先要具备四有:有敬,有爱,有情,有意。人具备这四有,生活就很真实,也很充实。画家具备这四有,他的感情世界就很丰富,胸襟就开阔无限,就能够在情深意浓的天地里涵养快乐的生活,自然心中充满美好的东西,处处可以发现美。作为花鸟画家,对待花鸟,你敬它、爱它、钟情于它,有意于它,与它有沟通,你才能了解它,这样它的举手投足你都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认为这就是得物之意。用画家自己的意去表达“理解了的物意”,称为达物意,达己意。画者先得意,做到了表情达意,观画者才容易得意。
意境由心生。有了四有积淀的深厚涵养,有了对生活和生命的深刻体验与感悟,好的意境就容易立起来了,这时的“意境”就成为画家自然而然的一种真情实感的流露,成为了画家毫不修饰地对情深意浓的美好境界所作的真情表现。意境是浓缩的精华的美,将这种美在画面上放大,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从而产生大而丰富的意境。意境正是大的境界里绽放的精华的美。
博大、淳朴、纯真、雄浑、崇高的诗意
李树森:古希腊诗人西蒙尼德说:“诗是有声画,画是无声诗。”张舜民《跋百之诗画》中说:“诗是无形画,画是有形诗”。在您的乡土、田园作品中读到了意境,也感受到了浓浓的诗意。这种诗意的产生必然来自于画家对生活,尤其对传统文化的深厚积累与提炼升华。请您谈谈传统文化对您的绘画有着怎样的影响?
卜敬恒:以诗言志,抒发感情,表现思想,传达出诗人对宇宙万物的认识与描绘。画亦然,不同之处是:诗是用精美的语言文字形式,画是用色彩形象的形式来表达、传递。高明的诗人和画家的作品蕴涵着丰富多彩而深刻的精神、感情、思想和美的形象,这就是大家常说的“诗情画意”。
泥土芬芳,一片片金黄色的麦穗、稻穗,蓝天白云,流水潺湲,花香鸟语,绿树碧草,惠风和畅,我认为这就是“诗情画意”,也是最美好的“意境”。我对此有种强烈的冲动,促使我一定要在画作里把这些美好展现和颂扬。
从幼时起中华传统文化对我的影响就是潜移默化、自然而然的,已经渗透到血液里。长大后又通过读万卷书,深入研究儒、释、道这些中华文化的核心思想与精华,以此提高自己的文化素养,理解认识民族精神,认识和了解世界。还又行万里路,开阔眼界,积累经验,给自己看看世界各国的机会。好画家必须是一个有较高的文化素养、丰富知识,行过万里路,视野开阔的人,一个文明的人。
有了深厚的学养和丰富生活阅历与感悟,才能将其上升到一定的高度和境界,才能提炼、浓缩、升华,作为画家最终用笔墨将其在画面上表达出来,从而产生诗意。我认为诗意是一个很大、很广阔的境界,具有真情实感是产生诗意的重要条件。我喜欢汉唐时期那些博大、雄浑、大美的东西,反映在我的作品里就是追求博大、淳朴、纯真、雄浑、崇高的无限美的诗意。
追求承前启后转化的当代性
李树森:您曾说:“我在理性上是个现代主义者,而在情感与美学趣味上却是个古典主义者。”这样的状况会不会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您作品的当代性?
卜敬恒:儒家、道家思想对我的影响很大,对我的世界观、价值观、情感、美学趣味有着决定性的影响,其它诸子百家、释家的影响次之,我的基因、血液里都是这些东西,对中国古典有着不可割舍的情感。我认为,时代的变化、进步、发展、提高是建立在前人创造的基础上的。古代到当代是一个慢慢进化的时光通道,这通道是记录人类在总结前人,在前人创造的基础上进化的笔记,古代当代不能割裂。
我生活在一个以工业与信息为主的现代文明社会,这是一个迥异于古代农耕文明的时期,我是浮游在当代社会人群里的一员,细细想想这就是事实。生活在现代气场里的人硬要去把自己装扮成一个古人,那就成了假古人。现在的画家,没有古代人那个时代的气场、情操和语境,硬要画出与古代相仿佛的画,那种画是没有多大意义的。
师古人的心和精神,在学前人的绘画技巧、技法的基础上,找出能表现现代人的情操、感情、思想、气场的笔、墨、技巧、形象、绘画形式,用以来表现当代性,这是我的绘画指导思想。如果我们看看八大之鹰和潘天寿之鹰,以及李苦禅之鹰;再如徐渭之梅、吴昌硕之梅和关山月之梅。他们虽题材一致,却面目各异,自然明白其中的道理。
我的作品追求的是结合当下时代环境、进行承前启后的转化。这就要求我理性地用现代人的视觉、思维、感情,择选古人那些对当代仍然具有重要价值的东西,进行学习、继承、提炼、提高、丰富、弘扬、拓展、升华,转化成当代人的反映与需要。这样的当代性,需要继承学习传统的精华,对古典美学有感情、认同她,打通时光隧道,融会贯通到现代。古典时代与当代的时光隧道是通畅的,就看你愿不愿意去穿越。古典美学具有极高的学术高度,站在其上,有所比较,有所认识,对我绘画的当代性不是限制是帮助。
睁开慧眼、去掉心灵蒙尘
努力创造让人激动的作品
李树森:罗丹曾说:“所谓大师,就是这样的人:他们用自己的眼睛去看别人见过的东西,在别人司空见惯的东西上能够发现出美来。”您的花鸟画作品描绘的是百姓乡土、田园生活中最常见的一些小景物,而您却以独具匠心的独创性,创作出意趣盎然、生机勃勃,充满诗情画意的作品来,这似乎在展现作者心中的一种欢欣向上、大悟大爱、率真高尚的心胸、性格与情怀。这是不是正是您心性的反映?代表了您对生活怎样的体悟与理解?
卜敬恒:爱好画画就是最好的心性。上天赐予你一个画画的爱好,就给了你一个最好认识事物的心性,只不过是你愿不愿去掉蒙在心性上的灰尘的问题。爱好画画,上天就给了你天生的慧眼,只不过你愿不愿意睁开眼睛看看而已。大师都是睁开了慧眼和去掉心灵蒙尘的人。
我认为,画家应该具有个性化的艺术思想和独立的艺术人格,去掉功利心,保持纯真的心性。这样就会独具慧眼,处处发现美,从中获得独特体悟,进而创造出宽厚、真、美,且与众不同的艺术。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常常让人激动,能让人激动是我作品的重要追求。
“处处留心皆学问”,这是先贤的经验和智慧。“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这是先贤教给我们看待事物和认识事物的一种方法,是启发我们从不同角度看问题的一个思想理念。这两个名句蕴含极高的哲理,画家应该视其为座右铭,圣贤大师都是具有这种眼光和品格的人,我在向他们学习。
继承传统,开拓创新,创造自我
李树森:从您的花鸟作品中,可以体会到在继承传统,开拓创新,形成作品个人风格方面,您不是在重复古人,而是努力创造着自我。对此,您有何实践探索与心得体会?
卜敬恒:中国历代花鸟画家,经过长时间探索,积累了丰富的技法,形成博大精深的传统。这是前贤智慧结晶,雄厚遗产,不应该完全抛弃。但如果只会沉湎于古人的技法,以其为上,自我陶醉,这就成了食古不化。对于古人的艺术语言,如果不去重新思考,必然陷于公式化般的陈腔老调之中,这不应该是学习和继承文化遗产的正确态度。我认为应该更深地扎根于传统,传承和发扬它的精神与技巧,使之具有现代的意识和风采。所以继承传统,开拓创新,创造自我,是我绘画的终身追求。
风格就是人格,人格产生风格,人格不高风格也不会高,没有独特个人风格的作品在美术史上是留不下痕迹的。人品、艺品,品味、情操、格调,个性的艺术思想,艺术人格的独立,这些体现在绘画里就形成了画作的风格。其中个性的艺术思想和独立的艺术人格,对风格的形成最为重要。
敢于打破常规,突破传统局限
创造大格局、大气象、大情怀新风貌
李树森:花鸟画创作在表现空间和题材的局限性问题,在您的作品里得到了很好的解决。宁静高雅、华滋清润的画面中充满生气与灵性,又不乏雄浑大气,在大格局之下还会找到一种博大深远的气象,甚至部分作品的笔墨上有着豪放恣肆、酣畅淋漓的大情怀感觉。这些您是如何思考和做到的?
卜敬恒:花鸟画受特殊题材限制确实存在很多局限性,我经常提醒自己:有局限才有特点,打破思想、认识、意识、观念上的局限性,才会有真正的提高、发展和创造。
我是1967年入的著名国画大家李琼久老师师门,学山水画将近20年后才开始学花鸟画的。我把山水画钩、皴、染、点等丰富的笔墨、技法、技巧运用在花鸟画上,使花鸟画的表现手法和形式更加丰富,增强了笔墨的可品、可玩味性。我把画山水画丰富的笔墨技巧丰富到画花鸟画里,拓宽了花鸟画的内容和题材。把山水画那种高、深、远的视觉感觉和空间处理,借鉴到花鸟画里,把画山水画的立意和“意境”方面的所得,“融会贯通”于花鸟画的“立意”、“意境”方面。这也是恩师李琼久先生给我指出的一条路,我满怀感恩,不懈求索,经过数十年的多思、多想、多画,勇于探索、不怕失败,不断总结经验,累积一点点的小成功,终于取得了一些大的突破。主要体现在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构图上的突破。古人根据当时的美学要求,总结了一些经验,在构图上、意念上、外拓与内敛的表现形式上,生成了一些共同遵循的规则,称其为花鸟画的禁忌。列举4点如下:
①构图上的顶天立地,笔墨四面出纸,如井字和放射状构图;②门坊式的对称构图;③把表现事物和笔墨放在画面的二分之一上,一字儿摆开或平分式构图;④把表现内容和笔墨画成一个正圆或一个椭圆四面不着纸边的构图等等。
面对这些构图上的忌讳,我用新理念大胆使用,巧妙调节,产生了让人眼前一亮的效果。比如在①中,此构图易平稳,显得拘谨,我就在用笔用线的粗、细、虚、实上和墨色浓淡、轻重上寻求解决之道,使之稳中求动。对于此构图在意念上显得过分外展而不含蓄的问题,我采用曲线调节的方法,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在③中,此构图容易不稳定和飘移,我就用色、墨块与线条并用的方法加以解决。
第二、大胆使用纯正色。注意是大胆用色,而不是大胆用彩,在这点上我认为在很大程度上打破了偏见、俗见和一些浅见。其实先贤们早就有正色之说,中国早期的传统绘画在用色上是非常讲究、大胆的,画史上就说到文人画始祖王维画青绿山水画。佛家很讲空寂,却也把佛像和庙宇搞得金碧辉煌。中国画用色的雅、正、纯是必须继承和追求的。中国画有墨分五色之说,我用色如用墨,把水墨追求用墨纯正的理念运用在用色上,追求用色的纯正。一种色通过干、湿、浓、淡的运用而变成丰富的多色。此种用色能保证、保持用色的纯正。另一方法是纯正的多单色并用和类似色通用,用重墨和淡墨调节,去除燥气、火气,保证了色的和谐与雅致,加强了节奏。
第三、把画中的物体平面化处理。我采用物体平面化、用色纯正化,在单纯中求丰富。具体绘画中使用大墨块、大色块与长线结合。一只鸟就一个墨块色块和几条线,花叶的处理上亦然,这就省略了无数细节,用粗枝大叶的方法去约略的表现事物的本质精神。
第四、把别人画熟了无法避开的题材和内容作个性化处理。比如把鸟画得肥、朴、大,这样画容易显得笨、拙,我就以动态、动势补之。选择一些别人不常用的题材和品种,或在造形、用色、形式等方面与别人拉开一些距离,或从立意上创变等等。
通过以上这些对传统的突破,使花鸟画作品大开大合,正如您所总结的,形成了大的格局,大的气象,也便于我抒发大的情怀,这就使得作品具有了新的风貌。
崇尚石鲁提出的“以神写形”
李树森:顾恺之的“传神论”提出“以形写神”,而您更崇尚石鲁提出的“以神写形”。能具体谈谈原因吗?
卜敬恒:“以形写神”,“以神写形”都提得非常好,对绘画来讲都具有指导意义。但我认为浅层次的表达重形,深层次的表达重精神和本质。“以神写形”强调了人的自我感觉,显得更主观一点。过分强调写形,就会被物所累,局限了感情与思想。“以神写形”是中国画有别于西方绘画最大的区分点之一,更是中国文人画的着眼点,是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体现。中国人特别是中国古代的文人,认识事物、欣赏事物和表现事物时,特别重视事物内涵的品格、精神、气质、节操,常用哲理眼光去看待事物,用智慧的哲学意识表现事物,这是中国人的智慧。我是一个地道中国人,在绘画时对形、神的侧重,显然是不言而喻的了。
主持人:李树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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