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我健步上楼,轻敲女儿卧室的门,获得同意后,进入,要抱起刚刚醒来的外孙女。3个月大的宁馨儿的头侧向一边,听到声响,缓缓转过来,对着一张俯下去的老脸,笑了,第一朵笑!眼珠晶亮剔透,这就是——两个“太阳”照临我不复轻盈与鲜妍的黎明。
我抱着婴儿,走到客厅的大窗前。窗户朝西,望得到大海,它布满鱼鳞片一般的细浪。又是阴天,薄薄的雾气像稀释的鲜牛奶。屋子前面的人行道响起人语,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经过。孩子1岁多,充满好奇心的年龄,在我家贴邻的草地旁,被一棵雪白的蒲公英吸引住,蹲下去,和花儿说话。母亲耐心地站在旁边。这位看模样不到30岁的白种女士,有一头金黄的长发,手拿着穿红裙子的洋娃娃,肩上还挎着大书包。她一任女儿东跑跑,西看看,只温柔地看着,跟着。母女不时交谈,可惜距离远,听不清内容,声音都动听,似花旗松林子里某种叫声特别脆亮的鸟。
我和怀里的婴儿一起对着雾气。她的世界依然混沌,可是她似乎注意到新奇的东西,头仰起,原来一只鸟从眼前飞过。眼睛朝下。原来人行道上的小女孩在发射肥皂泡,手拿着一杆枪,口里啪啪有声,大大小小圆溜溜的透明泡沫飞起来,成了一串气球。她对放在人行道旁边的黑色垃圾箱和绿色回收箱“啪”得格外起劲。妈妈跟在后面。
我怀里的孩子只在看,不会作出反应。我替她可惜,她长大以后,对于生命的黎明,都由于意识缺失而留白。如果能够清晰地记下第一次微笑,第一回笑出声来,第一次打滚,第一次坐稳,第一次叫妈妈爸爸,第一次学步;把妈妈哺乳时的爱抚,爸爸换尿片时的低语,把外公和外婆每天早晨可笑的暗里较劲——看谁抢先去把自己抱起来,那该多奇妙!司汤达说:“人的一生是由许多清晨组成的。”每个人的第一段人生,命定地由别人来记载。不管是哪位亲人,担任婴儿期的目击者和记录者,都是最为幸运的。我就是一个这样的证人。
肥皂泡飞起来了,点缀着鲜奶般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