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夜长声静,宜于读书运思。挑灯泛览偶有所得,略记于次。
《孟子》“空乏其身”的误读。
《孟子集注》卷十二《告子章句下》有一条广为人知的论述:故天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征于色发于声而后喻。入则无法家拂士,出则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然后知生于忧患而死于安乐。
孟子在这里首先明确地提出了忧患意识的命题,有着深刻和十分重要的意义。然而这个几乎人尽皆知的经典,却存在着严重的误读,增加了理解的困难。这就是“空乏其身”4个字。我们知道这一段经文排比严谨,对仗性强。它一连用5个“其”字,其中4个都带有二字结构的宾语。如“心志”、“筋骨”、“体肤”乃“所为”等。独“空乏”后只带一个“身”字,显然与文体不合。下句“行拂乱”三字语意含混,令人费解。正确的句读应作:“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不仅文从句顺,而且语意文法纤悉相合。怎么能在“拂乱”上加个“行”字呢?
造成误读的原因是没懂“空”字含义。这里的“空”当“困”讲,“空乏”即“困乏”。它与“身行”是一对密切相关的概念范畴。《尚书大传》云:“行而无资谓之乏,居而无食谓之困。”即居家没吃的,外出无旅资之意。把“行”字挪到下句,就简直不成话了。《左传·烛之武退秦师》中云:“若舍郑以为东道主,行李之往来,供其乏困”与此完全相同,是有力的铁证。那么“空”作“困”解,在训诂上有无依据呢?当然有。《诗·节南山》中:“不宜空我师”,注云:“不宜使小人困穷民也。”《集韵》作“苦贡切,音控,穷也。”“空”与“困”原来二者是一声之转的。这条习非成是的误读,的确应该加以纠正了。
滕子京的一首佚诗
滕子京(990-1047),名宗谅。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与范仲淹为同科进士。干才明敏,敢于直言。在抗击西夏与治郡安民上卓有贡献。晚年出知岳州,治绩为天下第一。司马光《涑水纪闻》称其“修岳阳楼省库银,不敛于民……所得近万缗,楼成极雄伟”。特别是他请范仲淹作《岳阳楼记》名垂千古。范仲淹在《天章阁待制滕君墓志铭》中盛赞其“平生好学为文,长于奏议,尤工古律诗。”云云。然而查遍《全宋诗》竟不存只字,实在遗憾。近从《岳阳志·诗文卷中》获睹其《中秋登岳阳楼,有怀安化东园月夕,寄幕中诸僚》七律一首,令人有意外之喜。原文如下:
岁月还应照绮园,
忆曾飞盖此游盘。
旧年宾客嗟流落,
新府簪缨想宴欢。
物景虽同愁寂寂,
人琴何在意绵绵。
岳阳楼上凭栏望,
唯有蟾光不两般。
据诗题知作于新修的岳阳楼上,是追怀去年安化东园赏月的往事之作。岳阳楼成于庆历六年(1046年)。翌年滕即调入苏州。则此诗当作于1046年。情调比较伤感,一则是前年的宾客有的流落他乡;二则是当时的侍女也已人琴俱杳。从“飞盖此游盘”看,这是带着车队的一次壮游。而今物是人非,自然难免怅悒了。述情真切,文笔雅畅,为我们展示了这位名家不为人知的一面。虽吉光片羽,也弥足珍贵了。
滕子京还留下了一首《临江仙》词:湖水连天天连水,秋来分外澄清。君山自是小蓬瀛。气蒸云梦泽,波撼岳阳城。 帝子有灵能鼓瑟,凄然依旧伤情。微闻兰芷动芳声。曲终人不见,波撼岳阳城。
此词化裁前人成句一如己出而自成风格。后片含情婉转,与前诗相近。诗家情性,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