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台记:
周韶华,6岁大海冲浪,练就了他敢于冒险、敢于开拓的大无畏精神。
他提出的“隔代遗传”论、“横向移植”论和“全方位观照”论,很好地诠释了中国画继承上如何“取”与“舍”,如何植根民族传统,如何超越时空,连接古今,如何创造世界性艺术等重大美学课题。他的黄河、长江、大海“三大战役”绘画,突破旧范式,创立新范式,也正是此三论的具体体现。这一方面反映了周韶华是一位具有独立思想的画家,是开创了新的中国山水画面貌的具有卓越成就的艺术大家;另一方面也为中国画现代形态转型和实现中国画的世界性,提供了宝贵经验。
他30多年前就认识到中国将迎来一波新的“盛世文化”,并以强烈的社会责任感、担当精神和超凡的才能,以建构“盛世文化”为目标,以崇尚崇高大美,呼唤民族大灵魂为核心,以开创新风貌的具有深厚民族文化底蕴与鲜明民族精神的中国画为具体实践,大声疾呼,勇敢探索,终获成功。这种超前的文化自觉、自信、自强,结合上他开拓创新的艺术成就和独特的理论创见,鼓舞、影响了众多国人,甚至掀起了一股“周韶华现象”的热潮,还与吴冠中并称为“北吴南周”。
他为中国画的继承、弘扬与发展,为中国的艺术复兴做出了贡献。
“金台点将”栏目点之,是以为记。
刘骁纯:独树一帜的理论和艺术创作
追寻崇高大美,呼唤民族大灵魂
李树森:著名评论家刘骁纯曾评价说:“周韶华是中国水墨画坛的革新大家,是中国现代水墨画的开拓者和先行者之一。与这一领域的其他开拓者和先行者相比,他又有所不同——他以其独树一帜的理论和艺术创作确立了自己在画坛的独立地位。”请概括性地谈谈您独树一帜的理论。
周韶华:我三十多年里经常思考一个问题,怎样把中国画从古典形态转变为现代形态,就是转变为追寻崇高大美,呼唤民族大灵魂的现代形态。我的理论就是彰显中华文化的具体精神,渲染中华文化崇高大美的灵魂。与其他国家拉开距离,与古人也拉开距离,是一种崭新的面貌。
为什么把崇高大美、民族大灵魂作为一个核心创新的灵魂?我们创造了五千年的伟大文明,但是到了清末之后很长时间内遭到帝国主义侵略,中国变得很贫穷落后,同时文人画也走向了低谷。那时的文人画追求小趣味,追求小我,忘记了大我,大我应该是中华文化,它变成了小我文化,就是部分国人在那里找一个精神家园,找一个自由天地,用艺术来愉悦性情。当然,从个人审美来说,愉悦性情是每个人完全享有的权利。但是在当时历史时代的大背景、大要求之下,艺术作为民族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应该充分发挥其更重要的功能。就当今社会而言,艺术家要呼唤的就是文化自觉、文化自强、文化自信、文化自振,要充分地呈现我们东方文化的核心价值观。我认为你提出的建设中国的“强元”文化就是这样的价值观,要大力倡导、推崇这种价值观。
作为一个画家,文化自觉、自振、自信首先体现在你的文化立场上,所以我崇尚大美,呼唤民族大灵魂,甚至认为中华民族的核心文化精神就是一种大美主义,就是崇高雄伟,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所以中国文化和中国画转型不是要转到西方去,我们的主体还应该是从五千年的文化中提炼、继承、发展起来,从历史的辉煌中创造新的辉煌。
高度警惕中国画坛文化缺失问题
李树森:您认为当下中国画坛存在的主要问题是什么?
周韶华:中国画坛成就很大,但问题也不少,其中一个严重的问题是文化缺失。文化缺失是民族文化精神的失落。很多画家脑子里几乎没有这种价值取向,满脑子装的都是名利,它完全取代了民族灵魂,这是一种危机。
不要小看这种危机,我说它的严重性不是危言耸听,是有很多历史事实证明的。我举几个国家过去的例子。古巴比伦曾经创造了两河文化的辉煌,那么巴比伦王国怎么在地图上就消失了呢?那就是它已经失去了文化记忆,没有后人继承巴比伦文化。它的文化丧失了以后,祖国也丢失了。古埃及文化是人类历史最辉煌的篇章之一,但到后来埃及人都不懂象形文字了。这就是文化失落和文化丢失的后果,说明文化丢失影响民族的存亡。我们现在那么多画国画的人,自己标榜自己是画传统的,却对中国传统文化的具体精神不知道,只是捡历史碎片堆砌,然后认为那就是传统,其实这是一个误区。另外还有一部分人根本不是用中国文化精神来画中国画,他是用西方文化的标准来画的,重视物体结构、物理性,侧重于质感和量感。中国的写意国画是讲文质,这些人是在讲物质,画中国画不讲文质就是文化丢失,这是非常严峻的问题,今后要大声疾呼找回中国的文化。中国画家应该清醒地认识到如果你把自己的民族文化立场丢掉了,作品就谈不上是国画了。
文化复兴,艺术必然是它的亮点。欧洲文艺复兴就是这样的,文艺复兴这个火炬是提倡人性解放,但真正放出火花的是艺术,艺术方面出现了几位巨匠,使历史出现跨越式的进步。
隔代继承历史辉煌点
开创超越历史新篇章
李树森:您是一位理论著述颇丰的艺术家,而且您的理论反响很大,这在当今艺术家中并不多见。在您的理论中最有影响力和最具学术价值的是“隔代遗传”论、“横向移植”论和“全方位观照”论,刘骁纯先生说这是“广义传统观”。您对此怎么看?
周韶华:刘骁纯先生给我概括的很好,实际上三十多年里我就是靠这“三论”当家。
“全方位观照”论是讲大的历史观、文化观。是超越时空,连接古今,把中华五千年历史连接起来,把天上、地下、人间联系起来,作为一个统一体。这样,我们就不只是从眼皮底下看艺术。
我的艺术创作发展也不是从半空中掉下来的,我首先是从中华五千年文明历史上寻找最辉煌的点,把巅峰时期的文化资源作为参照和范本,再经过发展、提高,创造新的历史辉煌,这是主体文化发展的结果。但是,为什么我又提出另外两论呢?“隔代遗传”论,就是要跳过一些时代,去寻找那个最光辉的时代,而不是把历史的所有东西都继承。中国历史有很多辉煌的历史时段,比如仰韶文化、青铜文化、先秦文化、汉唐文化,把这些东西拿过来作为基础,创造新的文化,这就不是一个浅薄的文化,而是立体的、非常有历史厚度的文化,有深厚的历史积淀,同时又是面向未来的。我们向往新的伟大复兴时代,就非常需要超越历史的新东西。
“横向移植”论,是说我们要有一个大意识、大思维,也就是说我们中国画创造出来不仅仅是给中国人看的,还要给世界人看。要敢于吸收别人的优点,要寻找一些共同语言,这样别人容易接受。所以我的画也吸收了很多西方的东西,还有中国南方的,只要是好的都可以适度吸收,最后画出的结果是中国人说好,外国人也看得懂,但我的作品依然是坚定而鲜明的民族文化立场。这“三论”既向中华五千年文明对话,也向人类文明对话,形成一种新的文化艺术形态,为中国人服务,也为全世界人服务。
国画家必须深入到民族文化的深层结构
六岁就敢在如小山般高大浪里自由穿梭
李树森:黄河、长江、大海,这是您著名的“三大战役”之论,请您介绍一下为什么选择这样的题材?为什么称之为“三大战役”?
周韶华:对于中华文化,过去我们知道较多的是黄河文化,因为黄河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但是长江文化也是中华民族文化的摇篮,以前大家提的少一些而已。我们国家对海洋文化认识较晚,从洋务运动开始引进了一些海洋文化。实际上中国以前吃了很大的亏,我们只知道领土而忽视了领海,这导致海洋文化贫乏,没认识到海洋是中国人最大的发展空间之一。为啥叫“三大战役”,就因为每一块都太大了。这也算是我的人生三部曲。但是中华文化太博大了,我一个人都把它拿下来不可能,只能说接触到某一些点。
黄河两岸的文化深远得很,我到黄河去之前读了一个月有关黄河的书籍,了解了很多东西。
作为一个画家要去画黄河的时候,我就对黄河沿岸的很多重要文化古迹都进行了实地考察和深入研究,包括司马迁的故乡和他的坟墓埋在什么地方,汉代的画像石、武梁祠等,尽量不遗漏。跟我一块去的人感到很奇怪,说画黄河怎么去看这些东西。
中国人喝着黄河水创造了丰富灿烂的黄河文化,甘肃的马家窑有大量表现水的彩陶,从水纹的运动也看到一种天地的运动,这里面内涵多的很。画家必须深入到文化的深层结构,不然创作的作品就是很表面化的。
为了搞好海洋文化题材,我跑到山东威海,住在刘公岛上,今年在上海“中华艺术宫”举办的个人展览,展出的关于大海的作品基本上都是在刘公岛上画的。
长江文化多么伟大,长江文化催生了老子、庄子,它跟北方文化体系有很大区别。楚人灭秦,到后来刘邦建立了汉天下,把楚文化和黄河文化汇合才形成了深厚的汉文化。
中国画跟西洋画存在很大不同,画西洋画去写生素描就行了,中国文化是写意文化,不了解博大精深的中国文化就画不出真正好的中国画。中国画的意象、意境跟西方绘画完全不一样,这些主要都是因为文化的差异。
选择这样的题材,可能与我小时候的一些生活经历有关。我生长在大海边,早上一起来就看见浩渺无际的大海,太阳从海里面升起,晚上太阳还是落在海里,自己看到了特殊的宇宙空间,这对于创作的潜意识非常重要,胸怀里就不是小鼻子小眼儿、穿针穿线的小玩儿意,它始终是宇宙大空间,是大海的一种胸怀。六岁时我就在大海里游泳,台风过来的时候浪很大,有两三层楼高,我敢在大浪里穿梭。别的小孩的爸妈眼看着这种情景吓得不得了,我自己却开心的很。父亲去世的时候我还不记事,我母亲生病出不了门,她不知道,若看见还不知道会吓成什么样。这培养了我敢想、敢闯的性格。
邵大箴:
说韶华是开宗创派的人物,并不过分
李树森:您是中国画革新探索的典型案例,而且取得了很大成就,形成了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您的山水画作品,不囿于重复传统和陶醉在个人情趣技巧中,在构图上有意打破传统章法,自立门户。对此,著名评论家邵大箴说:“我认为,说韶华是开宗创派的人物,并不过分。”请问您对中国画继承传统与创新问题怎么看?
周韶华:我考虑这个问题也是要从全局来思考,国学老前辈画的中国画西边基本上止于秦岭、终南山,另外看到的基本上是黄山、太行山、终南山,以及岭南这些地方,前人始终在这些地方推磨转圈,没有走出来。
要创新就要走前人没走过的路,去探索新的语言、新的表现方法,做到了自然就跟前人拉开了距离。我们赞赏前人,学习、继承前人,不等于就是去模仿前人,那样绝对超越不过,真正经典的作品,真正称得起大师的作品是不可逾越、不可企及的。必须走新路,攀登你自己的峰。
中国的古代雕塑艺术超越西方
中国正迎来又一波“盛世文化”
李树森:您是一位具有深邃思想和强烈责任感的艺术家,曾写过一篇文章《追寻大美,建构盛世文化》。为什么要提出“追寻大美”,在您看来什么是“大美”?中国应该建构怎样的“盛世文化”?
周韶华:前面已经说过,我就是崇尚崇高大美、民族大灵魂。民族大灵魂在我脑子里的标杆就是汉代陵墓的那些雕塑,唐代十八陵那些石雕等。我们中国的云冈石窟、龙门石窟大佛等大的雕塑艺术,都是举世无双的,它的整个形式结构都是超越西方的,我们中国人不要妄自菲薄。过去西方以他们的东西为标杆,其实我们的大佛都是神仙的气度,西方的雕塑没有咱们的那么庞大,也没有中国这种文化容量和精神含量,他们注重的只是形体的逼真。
一个时代真正的强盛,文化应该是先导,这是欧洲文艺复兴给我们带来的经验。没有欧洲文艺复兴怎么能有欧洲资本主义市场呢?其工业文明的基础是文艺复兴。作为文艺复兴三大美术“巨人”之一的达芬奇,还是一个大科学家,他的科学笔记后来破译出来了,有科学家称如果能够及时破译出达芬奇的笔记,整个人类的科学要提前一百年。
我上世纪八十年代就预感到中国的盛世文化快要来了,那时我给学生讲课,讲盛世文化题目的时候,很多听了都不以为然,很多人不明白,好像听说书一样,他们脑子里还没有这个概念。中国历史最后出现的盛世文化是汉唐文化!先秦文化出现了老子、孔子、孟子、庄子等这么多伟大人物,才称得上是盛世文化。我们现在还不完全具备产生盛世文化的条件,但历史发展到今天,是需要做好充分准备的时候了。按照我们现在这个文化素质和文化艺术表现出来的水平,跟盛世文化还有很多地方不相匹配,要匹配才能建构盛世文化。当然,产生这种不相匹配的原因很复杂,文化艺术的发展需要正确面对,需要拨乱反正、正本清源。
现在民族复兴、文化复兴的“中国梦”已经提出来了,大家都理解认识到了,这让越来越多的有识之士已经感觉到我们中国的又一波“盛世文化”正扑面而来。这种认识是正确的、必要的。应该说没有文化复兴,没有人的精神崛起,民族复兴是没有精神支撑的,是空架子。
文化艺术的“强元”非常必要
文艺界当努力克服官本位思想
李树森:在当下文化复兴、民族复兴的历史时代重任之下,我曾撰文提出以“中华民族主体文化”为核心,建设中国的“强元”文化。我正主持开展在中国美术多元局面之下以中华民族主体艺术为核心,建设中国画“强元”的研究课题,就是希望以此推动拨乱反正、正本清源,促进中国美术形成多元有序的发展局面,还正在致力于建立一个以学术为核心的画家精英群体,期望从中走出一批以作品说话的当代中国画国际代言人,并希望中国画发展成为世界“多元”绘画中平等对话的“强元”之一。据说您多年来一直就“把水墨画艺术从中华文化圈推进到世界文化圈”问题进行着深入思考和实践。应该说我们的思考与目标是一致的吧?
周韶华:我对你说的这些观点非常赞同,应该说咱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我今年初曾给有关部门写过一封信,建议应该在全国选拔一批真正的中国学者,作为一个知识库,对整个文化发展战略和一些文化发展的重大问题进行研究、思考、评估、评价,提供建议和咨询。现在我们没有了评价体系,我们的审美观是怎样的,老实说有些当领导的也不一定完全清楚。
建设文化艺术的“强元”非常必要,我们要努力这样去做,要抓典型,推崇典型,突出真正能支撑“强元”的东西。至于你提出的搞一个中国画精英群体的事情,要主要看他的作品和为人,要尽量回避那些名不副实的人。文艺界最好能克服官本位思想,文艺是本体,而不应该让官体占主导。艺术家要靠作品说话,中国的艺术复兴也只能靠艺术家真正的好作品和卓越的思想去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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