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者谁?
上海城隍庙是个道观。
到庙里之前,它更多地被认作是卖小吃的地方,甚至当从上海闵行区打车到城隍庙的时候,司机也怔了一下,是个道观?
城隍庙里的香火很旺,一进门,燃香的烟就扑过来,因为位于豫园这片上海老街,信徒之外,游客也不少,拍拍照或者随俗地烧几炷香。
明代的时候,县级以上的区划都设有城隍庙,城指的是城墙,隍指的是护城河,在朱元璋时期,城隍神与当地官员的品级是对应的,上海城隍老爷是县城隍,官阶相当于五品。
这位城隍老爷在当地的传说中是个有名有姓的真人,话说是苏门四学士之一秦观的八世孙——秦裕伯。
秦裕伯生活在元末明初,朱元璋曾两次征召,而他均以元代旧臣,出仕不忠,母亲身体不好为由推脱。后来,朱元璋又手书征召,“海滨之民好斗,裕伯智谋之士而居此地,苟坚守不起,恐有后悔”,秦裕伯为保现在的苏浙沪地区不被朝廷征伐,不得已入朝。
不过,走进城隍庙,大殿里供奉的却不是城隍老爷,而是金山神霍光。
不时有游客纳闷这位神仙是谁?游览的时候,就曾听到两父子的对话,“是玉皇大帝么?”“不知道。”
殿里铭牌的介绍上,霍光是位保卫一方海隅的大将军。上海道教协会会长、上海城隍庙的住持吉宏忠介绍说,今日上海领域内的土地,古代早期曾经面临着海潮的巨大威胁,受海潮破坏最厉害的是金山一带,金山神的主要功能就是抗拒海潮,保护杭州湾北岸包括上海地区在内的这片陆地。金山神霍光堪称上海城隍神的前辈,而霍光本人在历史上则是西汉大将霍去病同父异母的兄弟。
过生日
农历的二月廿一是上海城隍庙的城隍老爷的生日,不少信徒提前请城隍,当地又叫做“待老爷”。吉宏忠说,城隍庙供奉的城隍老爷不是同一个人,即使都是在上海,不同的区供奉的城隍也不同。
到城隍庙那天,刚好赶上请城隍的仪式。在城隍老爷的殿内,锣鼓齐鸣、笛子二胡伴奏,一位道士穿着绣着仙鹤、龙等图案的红色法衣,绣着云纹的布鞋,手持白色的笏牌时而念经,时而吟唱。一场结束后便又转到霍光大殿内,四角的围栏打开,信众拿了鱼、水果放在供桌上,桌上燃着蜡烛,还有剑、惊堂木等道具,道士们衣服的颜色也多样起来,有绛紫色、蓝色、绿色,那位主角——术语里叫做“高功”的衣服更华丽起来,叫做“表衣”,帽子跟平时的也不一样,圆形的,上面还有个凸出的金属装饰,像皇帝的龙帽。这个仪式是“请城隍”的高潮,叫做“进表”,表是一片白色的布,上面有二十八星宿。
整个仪式是在讲故事,在霍光殿内进行,但跟霍光并无关系,而是因为城隍庙里地方小,没有专门的坛场,就借大殿做成坛场,起初的一些仪式是把场地变成坛场的过程,经过高功的施法,请来八方的神仙,这个场地就有了神性,原来的水就是普通的自来水,而施法之后就成了仪式里的圣水,整个过程里有变坛、变水、变神,道士也不再是普通的俗人,而是可以进行人神沟通的桥梁。中间会有高功拿着剑,比划着,像是写字,然后又从小酒杯里喝口水喷出去,像极了电影《倩女幽魂》里的降妖驱魔。
上海城隍庙属正一派,不忌荤腥、可以结婚生子。祖师爷就是张天师,科仪和符箓是两大特征,可以通俗地理解为做法事和画符。而高功拿着剑比划的不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符,中间配合的是念咒,掐诀,一般一位高功要会画几十道符。
因为临近城隍老爷的生日,法会也多起来,庙里有30多个道士,但算不上够用,一般的法会上,会看到一个道士一会儿吹奏乐器,一会儿又去做班首,班首是法事中最低阶的角色,要会基本的敲打,比如铛铛和小刮。之后是上班首,类似小组长,要通晓整个法事的流程,“就像乐队里的首席,肚子里没货,那个位置是不敢坐的。”陆志平是庙里的高功,1998年道教学院毕业后,在庙里一直学习努力成为一名高功。“现在还在学着呢!”在上班首到高功之间还有两个层级,吹和敲打,后者又叫龙头,笛子、唢呐、二胡就要全上手了,陆志平说,基本的法事中用的谱子都要掌握,单是谱子书大概有两厘米厚。
城隍老爷生日那天,不到9时,庙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队,一位从宝山区来的阿婆正在整理金箔,她是坐了两班公交车才来到这里。9时到9时30分是法事时间,庙里拉了恭祝城隍老爷寿诞的横幅,城隍老爷殿门口摆了将近一米高的水果等贡品,典礼两侧是大型的花篮,内外挂着写着寿字的横幅。仪式是祈福,高功是陆志平,衣服是金黄色,像极了龙袍。旁侧的一位道士类似主持,喊出每一步的仪式,主祭人是吉宏忠,向城隍老爷献酒、献茶、献宝,之后有念祈祷文的环节,祷文做成卷轴分发到每个陪祭人手里。
念祈祷文结束并一一拜过后,还有一个仪式,将主祭人持的祈祷文烧掉,借此将世人的心愿送到天庭,让城隍老爷知晓。
普通信众开始鱼贯而入,领了蜡烛进行叩拜、供奉,志愿者和做完法事的道士们站在队伍旁边维持秩序。刘巧林道长告诉我,原来的仪式里是有城隍出巡,整个过程大概分为四部分,城隍仪仗队、各类鬼吏鬼卒扮成的“鬼”队,各种民间艺术表演以及“罪人”队,出巡的时候要绕城一周,但现在城隍庙受地理位置的限制,在上海繁华的旅游区,这个环节就没有了,倒是“酬神”的仪式还有,霍光殿对面的戏台上准备了表演。有太极,有上海说唱,有沪剧,有相声。
道士是
怎样炼成的?
道教学院并不在城隍庙里,而是在另一个区——松江,每天,道教学院的教务长王驰要搭一个半小时的地铁过去。道教学院在松江区的东岳庙里,周边是喧闹的商场、网吧,小店里单曲循环着李玉刚的《新贵妃醉酒》,和着周边小吃店的拉面味儿全送到庙里。
“这样的地方能修行么?比青城山差多了!”我问。
硬件是差多了,但这件事还是得做!王驰告诉我,这届道学班是第五届,有47个学生,学制5年,开学还不到3周,是和华东师大的成人高考联合招生的。
这一届是要做一个开拓性的尝试!之前,就听吉宏忠说过,这届要重点抓修持。
吉宏忠和刘巧林都是第一届道学班毕业的,那个时候从外地来念道学班,户口给落到上海,每个月还有补助。陈耀庭记得吉宏忠来报到的那天,十六七岁,个子小小的,拿的铺盖和粮食一个人都背不动,还是后来同学帮着拿过来的。“你看,现在比以前高了一大截子吧。”陈耀庭坐在桌子旁边比量着,他是正一派一代宗师陈莲笙的长子,上世纪60年代在北京大学念的哲学,自己并未当道士。见到陈老师的时候,他刚上完道教神学概论的课。“老爷子当时就说了,能培养出3个来就算是成功的,一个高功,一个住持,一个学者。”陈耀庭说的是第一届道学班招生的时候,父亲讲到的一番话,当时整个道教青黄不接,“老道士都跪不下去了。”从第一届到第五届道学班,陈耀庭都在带,第一届招了31名学生,大多来自江苏南通、镇江这些有传统的地方,“人来了得留住,不能说培养完了,他对道教没有信仰。”陈耀庭很坚定地说,“如果培养不出有神论的道教徒来,是失败的。”在两岸三地的道教研讨会上,陈耀庭经常会遇到海外的发问,“你们的道教徒是为道教培养的么?”这个时候陈耀庭就建议他们到大陆走一走,看一看宗教在近30年来的重建与复兴。
“第一届可不止出了3个哦!”陈耀庭跟旁边的王驰数着那届出来的人才。从中专到大专到本科,道学班毕业后获得的学历也越来越高。还有不少是大学毕业后入道的,吕畅在上海音乐学院念完博士做了一名道士。下午,他给学生上音乐乐理的课程,主要是五线谱,由于道教仪式中有乐器伴奏,识谱便是需要学习的。
这一届道学班的课程设计反复讨论了半年的时间,王驰不止一次提到,这一届要做一次尝试,更要注重质的提升。在道学班里,他更愿意称呼那些学生为小道士来“强化他们对自己这个身份的认同”。在食堂里,有一套吃饭时的仪轨,是王驰设计的,“要像在宫观里生活一样而不是在学校”,为此他还印制了一本手册,日历上用的是道历,从黄帝纪元开始的,从生活礼仪上教大家如何做道士。王驰一直想找一位持戒严格的老道长来带学生的日常生活,“只有自己持戒好,对学生才有示范作用”,但现在还没找到合适的,前段时间曾有位武当山的王道爷来教学生打坐。这届学生专门有了静修室,每个学生一个打坐的位置。
每天下午,徐洪政都要来教太极拳,他是第四届道学班毕业的,现在上海松江区的一家道观,因为对武术有兴趣,在第四届里面算是自己的特色,后来还专门去武当山学习太极一个月。
“武当真是苦,全吃素。”徐洪政在山上专门修习的太极十三式,因为这个特长,徐洪政在上海的道观很抢手,城隍老爷生日那天,他被邀请去表演太极。
每周五下午,王驰带道学班做讨论,“一个国际化的讨论,把最前沿的东西带给他们。”王驰想把这个讨论课做成头脑风暴,“也让小道士们感觉到不是找不到工作的才去做道士,真正的道士需要全面的修养。”
音 乐
陆志平每周一下午要来道学院教早晚课的念唱,这次课教的是早课里的香赞,上海正一派的音乐来自昆曲,所以发音就成了一些学生的问题。
第四届的时候开过沪语课,来自江苏镇江的严超着实费了些力气,“当时十八九岁,一些发音已经定型了,一些音就是拐不过来。”不单是发音,昆曲的唱腔转音较多,很容易就走调。
陆志平一句一句教给大家唱,中间用到乐器的地方也做了标注,这首香赞用的主要是小刮和铛铛,大家争先恐后地要练习乐器。下课后,几个学生还围在一起敲着留下来的乐器,交流练习的心得。
王驰跟陆志平打了个招呼,说着这几节课下来,哪几个学生的乐感不错,两个人已经有选苗子的打算,日常的法事需要有音乐的搭配,庙里都有自己的乐班。
道教乐器以笛子、二胡、锣为主,曲调是昆曲。每周,上海城隍庙的道乐班都要排练,这支演奏队伍多次参与海内外交流,还出了几张专辑,王鑫的乐器玩儿得不错,经常看到在法事的时候,他一会儿吹笛子,一会儿拉二胡,一会儿敲锣,他从南京师范大学毕业后入了道,经过几年的训练,成了一把好手。
上海的道教音乐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整理了一批曲子,出了《迎仙客》和《道之乐·敬香卷》两张CD。
建 筑
庙门之前,是一块照壁,两侧竖着旗杆,杏黄旗是卷起来的,按照道家讲,这是风水上的讲究。
照壁正面中间的青砖浮雕“贪吃太阳图案”,图中神兽鹿角、狮尾、牛蹄、龙鳞,就是传说中的“贪”。神兽“贪”能吃掉各种邪恶的东西,后来因为吃得多了,越吃越贪,就吃尽了各种珍珠宝贝,可是它还不满足,太阳在东海升起,“贪”就奔入东海想去吃太阳,结果被淹死在海里。
山门上挂的大算盘也颇有讲究,重300余斤,上面刻着“不由人算”。刘巧林道长做了番讲解,算盘上的算珠有上有下,象征神界正在进行“大乘除”,终了是要告诫世人,人算不如天算。
霍光殿内墙壁上的壁画也颇有特色,戴敦邦主创的《群仙欣会图》,画中约有100位道教神仙,欢喜地聚会在一起。如果不是吉宏忠告诉我,显然看不出壁画是喷绘纸贴上去的。当时觉得大殿的墙太白了,需要做些装饰,庙里就想到了要做一组永乐宫风格的壁画,于是就找到了曾创作了《水浒》、《红楼梦》人物画像的戴敦邦。但上海天气潮湿,壁画容易脱落,后期维护比较麻烦,索性就请戴敦邦将底稿画出,庙里做成照片然后喷绘出来,这样即使有损坏,修起来也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