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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3年06月04日 星期二

工业题材为什么优秀作品稀缺?(文学新观察)

舒晋瑜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3年06月04日   第 07 版)

  20世纪80年代末,肖克凡的小说《黑砂》和《最后一个工人》都被改编话剧上演,而且受到好评。当时光流淌到2012年,有人将他的工业题材小说推荐给影视公司后,专家论证的结论却是“工人阶级不存在了,拍这种题材的电视剧有谁看啊!”这样的结论令肖克凡受到震动:工人阶级竟然不存在了。难道真的都变成工薪阶层了吗?

  其实现今也有不少工业题材文学作品,只是文学界将它归为“打工文学”。肖克凡分析,如此归类的原因,是我们将如今在工厂里干活儿的工人称为“农民工”。“我回忆当年我16岁进厂学徒时,很多工人师傅也是进城做工的,他们的家庭都在农村,那时候他们都是正儿八经的产业工人,今天却都叫农民工。”

  城市工业文明的发展催生了新时期工业题材的文学作品,“改革文学”成为新时期中国文学的重要现象。1990年以来,由于中国产业结构的进一步调整,现代化工业进程也给工业题材的发展带来了机遇与挑战,为中国作家的文学创作注入了新的活力,提供了新的元素。可是,当今文坛工业题材优秀之作却屈指可数。面对今天社会的特殊的历史现实,为何中国作家对工业革命复杂性未能做出及时的反应?

  应该重新考量和界定“工业题材”

  在工厂待过25年的作家蒋子龙,曾经写出《乔厂长上任记》、《一个厂长秘书的日记》等一系列掷地有声的作品。几十年过去,他所在的天津重型机器厂已经不复存在。在他看来,当年所谓的工业题材的小说,也像“天津重机”一样淡出公众视野,应该重新考量和界定。

  蒋子龙觉得,严格意义上的“工业题材”概念是指关注经济的核心、经济的脊梁的作品;还有一种泛工业题材,当下很多作品都掺合一点工业内容。工业品已经深入到每一个人身边,比如有人做心脏搭桥手术,他的心脏是半工业心脏;写灯红酒绿的作品,也是在工业氛围中。现在,恐怕工人的身份也变得多重。农民工是工人吗?他们既是农民又是工人,并非完全具备工人的本质。与此同时,文学作品中也最缺乏工人形象,缺乏能够触及工人的“魂”的作品。

  “现在一切核心的核心都是GDP,”蒋子龙说,实现“四个现代化”,工业化的过程太潦草了,缺乏核心工业,核心技术完全轻而易举从国外购买代替了。好的工业工人凤毛麟角,原来一个强大的技术队伍都涣散了,而且没有在培养。他特别希望像农村调查一样,搞一次工业调查,多跑几个像造船厂、机床厂这样有代表性的行业,对中国目前的工业现状做出准确的判断。

  蒋子龙说,就目前的多数状况,他对中国工业题材的创作不太乐观。不过,他去过太原重型机器厂参观之后非常激动。他对太原重机厂总经理说,他在这里看到了中国经济的脊梁。蒋子龙说,自己还要写一部关注工业的作品,就写天津工业最好的时候。他希望用作品证明工业振兴的源头和力量。

  作家曹征路认为,现代化工业化确实给人类的物质生产带来技术进步和生活便捷,但不一定带来生活幸福和自由发展。这已经被近百年的人类历史所证实。所以一战以后出现了现代主义文学,二战以后出现了后现代主义文学。现代化工业化只是解决了技术能力问题,没有解决社会关系生产关系问题。恩格斯160年前就表达过:“资本和劳动的关系,是我们现代全部社会体系所赖以旋转的轴心。”所以,曹征路所写的《问苍茫》显然并不仅仅是“工业题材”,它表现的正是“现代社会体系”。

  文学资源少还是深入不够多?

  近年来工业题材的创作有了很大的发展,也涌现了优秀作家和作品,但是远远不够。中国人民大学教授程光炜尖锐地指出,作家的生活基地都在豪宅里,工人中间没有作家,也缺乏深入基层的能力,所以能和这块土地相称的作品不多,是工业题材作品稀缺的原因之一。

  历史在痛苦的蜕变中发生巨大的变化。作家在表现工业题材的时候,应该如何尽量全面看待、掌握,进入到本质性的认识并进行深入分析,用一种自觉意识把工业题材作为宝贵的文学资源理解,对于工业题材的文学创作非常关键。在评论家陈福民看来,特殊的历史阶段,很多作家对于原来的历史记忆承载的文明记忆与现在的关联把握不准,对于文明的差异性和渐变性关注不够,我们很难从老的机器文明思考新的东西,这是值得研究的。

  那么,究竟还有多少作家仍深入到工厂一线?肖克凡记得,当年自己开始写作的时候,常常跑十几里地去工厂拜访工人作家,而现在,恐怕很少有这样的机会了。肖克凡坦率地说,虽然先后在工厂待了8年,又在工业机关工作了6年,但是离开工厂和工业机关,他就不那么了解变化中的工厂和工人了。前些年写的《机器》和《生铁开花》都出于他多年的生活积累。但是无论《黑砂》还是20年之后的《机器》,却是一脉相承的,都表现了工业文化与工人的生存状态,以及工厂发生的种种变化。

  离开工厂一线,未必写不出优秀的工业题材作品。几十年来关注着煤矿工人,刘庆邦看到,煤矿产业的手段在发生变化,这些不是他着重关注的,他更关注人的心理的变化。他常常一个人深入到煤矿,没有任何应酬,一杆子扎到底,住在矿工宿舍里,和矿工一起排队买饭。靠着这种扎扎实实的“接地气”,虽然离开一线,刘庆邦仍能准确地把握到现代矿工的心理变化。“矿区大都在城乡接合部,矿工多数来自农村。从农村到煤矿,从农民到工人有很大转变。刘庆邦说,矿工是特殊的生态群体,作业环境和任何行业都不同,看不到阳光,呼吸不到新鲜空气,狭小、黑暗的环境中,只有矿灯一点微弱的光亮。他们受水、火、瓦斯等灾害的威胁。但是,他们在黑暗中维护着中国的光明。刘庆邦说,矿工们对中国的贡献是巨大的,这个由700多万人支撑起来的群体,为中国提供了70%的能源,但他们的内心世界却被忽视了,而这才是工业题材作品的核心表达所在。

  工业题材的创作需要更多优秀作家的参与

  “沾了工业的边,给人感觉便不那么有文化含量了,也不那么文学了。这也可能是大多数作家不屑于‘沾边’的原因吧。”李铁说,但他并不以“工业题材为耻”,只要是有打动自己的人或事,他还会去写。他所寻求的突破是突破自己,写出有精神含量的、与以往有些不同的小说。李铁小说所关注的,大多是时代变革中工厂小人物,如《乔师傅的手艺》中的乔师傅,《杜一民的复辟阴谋》中的杜一民等。同时,他也与时俱进地写过当下新型工厂里的故事,如《花园》。

  “写工业题材的创作需要更多优秀的作家也参与进来。”李铁认为,工业题材处于边缘状态,有作家的责任,也有出版者的责任,通常认为这类题材的小说没有商业卖点,出版社不愿出这类书籍,连出版都困难,作家在写这类题材时也就会持迟疑和谨慎的态度了。恶性循环,工业题材的作品就越来越少。“我从来不认为有工厂元素存在的小说艺术质量会容易低,恰恰相反,我觉得这些元素更适合出高艺术水准的小说。与众多的见解相左,我还认为以工厂为背景的小说更容易是现代性的,或先锋性的。”

  对于如何才能振兴工业题材的文学书写,李铁提出,首先应该重视,出版和评奖都不应歧视这类题材;第二就是作者本身要提高思想和艺术水平,当代人都面临两个不同的窘境,一个是生存的困境,一个是精神的困境。一个写作者要从文学的角度正视这种状况的存在。我们的所谓“工业题材”写作不能只面对那些所谓的社会问题,人类的精神上的问题才是文学的问题,用文学的叙事来呈现当代人的生存状态和灵魂所在,才是作家的责任。不了解当代工人的生活,只熟悉已经脱离了工人阶级的老总们是写不好“工业题材”的。

  “现在提倡市场化,假若市场不需要工业题材作品,它就很难振兴。如今市场需要娱乐,所以娱乐作品不用我们振兴它就欢蹦乱跳了。”肖克凡指出,工业题材也是文学范畴,普通劳动者不应当被社会瞧不起,这个社会不光是白领,还有蓝领大量存在。然而,由于蓝领生活缺乏华丽风光,不好吸引眼球,久而久之就愈来愈少了。所以,肖克凡说:“我们这个社会应当适度尊重普通劳动者,不要放弃劳动光荣这个价值观。”

  曹征路坦言:“振兴任何题材的文学书写都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恢复我们的文化自信。”就在接受采访的时候,曹征路很高兴地看到中国已经出现了积极的变化:中央电视台久违地喊出了“工人伟大劳动光荣”,青歌赛上奏起了交响乐《红旗颂》。是春江水暖?还是临阵磨枪?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主流媒体这种改变还是令他恍如隔世感慨万千。他说:“一位远方的朋友告诉我,只有精神强大的民族,才能产生伟大的交响乐。我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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