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过冬至,乘飞机空降内蒙古边城满洲里,全身裹得严严实实,走出机场,扑面而来的西伯利亚寒流,还是令我们打了个寒颤。迎接我们的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徐红梅,却只套着薄薄的紫色冬装。周围其他本地人,也多是外面仅穿一件皮夹克。我们身上厚厚的羽绒服,似乎成了外地人的特有标志。
吉普车上温度计显示,外面气温为零下34摄氏度。难怪刚才站在雪地上,鼻孔有种给冻塞住的感觉,露在外面的双手,也生疼生疼的。我们此行的主要目的,是体验采访一年一度的冬捕节。当汽车载着我们朝呼伦湖那个魂牵梦萦之处驶去时,我们全副武装得很像是圆鼓隆冬的北极熊。
走进“文明发祥地”
从满洲里市区到呼伦湖边,有40多公里路程,其间要经过扎赉诺尔区。头一天我们参观过这里,对于路边那群猛犸象雕塑印象十分深刻。扎赉诺尔以产煤著名,挖煤中又挖出不少猛犸象化石及古人化石。这些历史遗存证明,3万年前这一带的呼伦贝尔草原,是猛犸象、披毛犀等巨型耐寒动物的天下,它们曾与渐渐繁衍壮大的人类一同分享这片茂盛的草原,一起开拓了一段蛮荒的历史。
当然,人类终究是地球文明的创造者。路边不远处刚刚落成的扎赉诺尔博物馆,在它现代化的躯壳之中,容纳了整个呼伦贝尔草原的文明史,展示了在中华民族历史上有过重要贡献的扎赉诺尔人的生活印迹。
细细观看一件件展品,我忽然想到,若用“文明发祥地”一词,来形容扎赉诺尔乃至呼伦贝尔,应是再贴切不过的。
在扎赉诺尔博物馆,我们眼前流动着一幅幅精彩的历史画面:公元前一世纪,发源于大兴安岭北部的拓跋鲜卑部落,第一次走出了原始森林。他们向南来到丰润的呼伦湖边,在这里经过几个世纪的富族强兵,积攒实力,终于在公元439年,统一北方,迁都洛阳,建立了辉耀一时的北魏王朝。以后的契丹、女真、蒙古族,也无一不是把呼伦湖一带当作“后院”,先巩固之,再图谋逐鹿中原的大业。其中声势最大的蒙古族,在进入呼伦贝尔草原之前,始终局促于斡难河和额尔古纳河之间狭小地区,而一旦征服这片草原,即完成了统一蒙古诸部的伟业,进而征服了整个欧亚大陆。呼伦贝尔,是呼伦湖和贝尔湖的合称。在历史上,谁拥有呼伦贝尔,谁就拥有天下!因此,清澈平静的这片湖水,在人们眼中也就显出了几分豪气。
当然,呼伦湖水也还有温柔的一面。它不停地借着下游的达里鄂罗木河,缓缓地流入黑龙江,最终轻轻地汇入鄂尔次克海。而在1万多年前,创造出旧石器文化的扎赉诺尔人,也是沿着这条线路,跨越白令海峡,穿过北太平洋岛屿,迁徙到了美洲大陆和日本列岛。他们就是当今印地安人和爱斯基摩人的祖先。多年前,我在北极冰盖上就亲耳听过当地爱斯基摩人高兴地讲述起他们祖先从蒙古高原来到北美洲的故事。一些日本人也是愿意认祖归宗的,例如日本学者林谦作在他的研究论文中就坦言:“‘扎赉诺尔文化’就是日本九州‘福井文化’的发祥地。”
本届冬捕节有句宣传词,即“看中国爱斯基摩人的冰捕生活”,我总觉得如从文化传承关系来看,这句话似乎有点儿不妥,因为爱斯基摩人无疑是从中国蒙古族人身上继承的文化基因。当然,爱斯基摩人的鲜明形象,在世人看来就是在冰海捕鲸吃生肉,以其形容冬捕,的确能夺眼球。
中国最大一块冰上燃起九盆炭火
呼伦湖转眼间到了。冬季的呼伦湖,看上去就是一块冰,中国最大的一块冰!它的面积有多大?方圆447公里,相当于两个香港特别行政区!夏秋湖水荡漾时,则算得上中国第五大湖,蓄水量达138亿立方米,相当于10多座北京密云水库。
上午10时18分,祭湖仪式在冰上举行。一位面容慈祥的老额吉(母亲)手提一桶奶酒,领着几位身着蒙族长衫的小伙子,走出蒙古包,顶着凛冽的寒风,绕着敖包神坛边走边拜。三圈过后,老额吉止住步子,舀瓢奶酒洒向雪地,曲膝跪了下来,口里用蒙语祈祷着。祈愿长生天恩泽草原生生不息,恩泽呼伦湖源远流长;祈求敖包神坛保佑即将出征的孩子远行平安、丰收。
蒙古姑娘娜仁接着踏上圣火台,点燃九盆圣火,与小伙子们一起跳起了“博”舞。他们时而两手举向苍天,时而弯腰俯向大地,时而策马追向野兽,时而捧起圣火遥拜神灵……奔放豪迈的舞蹈,让人们不由得回忆起蒙古人的先祖。当年成吉思汗率领九翼铁骑来到呼伦湖边,也是在九堆冲天圣火的噼啪声中,站在祭台前,对日九跪,行九九之礼。“这种萨满舞蹈,我们蒙古族人从古跳到今,前不久它还被列入了非物质文化遗产呢。”自称成吉思汗后代的祭湖仪式主持人包图雅兴奋地对我们说。
更加激动人心的时刻来到了。一群渔工在渔把头的带领下,在祭台上摆好九种祭品,点燃三柱香,每人手执奶酒,在冰凉的雪地上跪了下来。渔把头大声领颂道:“我敬仰的呼伦湖神啊!此刻您的儿子虏诚地跪拜在您的面前:请您笑纳我们真挚的供奉,请您赐予我们出征的勇气,请您保佑我们行程的平安……”
宰羊!让鲜血与雾气腾腾的湖水融为一体;倒酒!让芳香的奶酒与湖泊永远相汇。祭湖仪式既是对历史的承继,也表达出对未来的希冀。呼伦湖每年结冰期长达6个月,冬捕的鱼产量占全年产量的80%以上。作为中国最大的有机鱼生产基地,它寄托着太多人的美好期望。
“出鱼啰!”——美丽冻人的湖上响起热烈的呼喊声
太阳已经攀至头顶。我们回到岸上,在一间餐厅品尝“有机全鱼宴”。这鱼肉细味香,难怪当年诗人李准会在此写下“烟波浩渺湖山美,鱼味天下第一家”的诗句。
主人告诉我们,清晨布下的渔网,起网的时辰快要到了。我们扔下碗筷,急欲一探究竟。可乘车上路,先沿湖边走,再往湖心插,整整在冰盖上奔驰了一个多小时!想象凌晨渔工们一路摸黑呼啸而来的情景,那该是何等的艰辛与雄壮!
终于看到白色大屏幕中的一团黑影,终于看清了拴住网绳的拖拉机,看清了身着皮帽、皮衣、皮靴的渔工。
经过渔工5个小时的操作,长达800米的大网,已从下网眼送进水中,在冰下徐徐展开,又向前推进了四五公里,把鱼儿兜在网中。现在大家都挤在出网眼附近,急切地等待着鱼跳虾蹦的时刻。
机器响起来,网绳拉起来,一米,两米……1分钟,10分钟……“这一网鱼多吗?”我向立在身旁指挥拉网的“渔把头”程海军问道。据说能看出冰下鱼多鱼少,是当地渔把头的独特功夫。
“拉上来再看。”程海军的回答出乎意料地谨慎。
“出鱼啰!出鱼啰!”人群中突然沸腾起来。细看网中,果然夹带着鱼。起初的鱼不大,约摸1斤左右,渐渐地,有大鱼了。有渔工把大鱼取出,装箱,放水中洗洗泥,拿到称上一称,有十多斤!现场拍卖,每斤80元,铜锣一响,卖得的上千元人民币,就收入囊中了!
出网眼腾起雾气,有如一锅水刚刚烧开,照相机镜头前一片迷蒙。隔一会儿,用冻得直打哆嗦的手,把相机揣进羽绒服,让它缓缓气儿。几位新闻界同行的相机,经受不住冷冻,再也无法按下快门。而有的渔工,连手套都不戴,光手使劲拉着网。银白色的一团团鱼,渐渐拉出了水面。严寒之中,鱼一出水,就成冰棍,为了防止它们结成冰坨子,渔工们用抄捞子,将出网的鱼兜住甩向空中。这是最经典的呼伦湖冬捕场面,红色的晚霞,漫天飞舞的白鱼,与爱斯基摩人同样装扮的渔工,构成了呼伦湖上最美的冬景……
又驰骋两个小时,回到满洲里市区时,那幅由一幢幢欧式房屋和一件件雪雕作品构成的童话世界,再次出现在我们眼前。仅仅20年前,满洲里与国门对面的俄罗斯后贝加尔斯克,同样都是只有1.5万人口的小镇。而现在,对面几乎如旧,满洲里却新添了大型商场、五星级酒店、室内滑雪场、3D影院,甚至还办起了一所大学!时下冰冻三尺,可轮番上演的冬捕节、冰雪节、冰球赛、中俄蒙模特大赛、旅游产品推介会等等活动热闹非凡,令“冷资源”化作了“热效益”。
“美丽中国从满洲里开始!”从满洲里人这句豪言里,我们又看到了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