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仙，你好

　　初春季节，气候薄寒，阳光微暖。刚抵温哥华市区，就在路边，寒风吹拂中，早春的水仙以淡淡的黄、深深的橙、浅浅的白迎接我们。清新素净的是花，也是城里的空气。灿灿盛放的黄水仙仿佛在高声欢呼春天的来临，那份喜悦感染了旅人，不停地按相机，企图把镜头下的水仙收藏起来带回家，放下相机时自己诧异，从来没有见过水仙的人，怎么就知道这是水仙？

　　原来人和人之间，人和花之间，都可以产生一种气场。若非相互排斥，而感应到互相吸引的时候，见面马上了解，无需介绍，不用握手，亦不必多言。

　　加拿大的水仙花洋文是“纳西萨斯”。温哥华的朋友告诉我，水仙花是美少男变的。俊美少男是希腊神话里的英雄，每个少女看见他的外貌，惊艳之余，都想成为他的永恒伴侣。这是从前人的想法吧？今天的少女们已了解，越是英俊的男子，越难独自拥有，他永远不可能仅仅属于一个人的。那些傻女孩费尽心机，渴望少男的青睐，可少男不为所动，对她们不屑一顾，倾慕他的女孩们心碎了。有一个被他伤害的少女作了祷告，祈求“让不爱别人的他爱上他自己吧！”正义女神妮蜜西斯负责进行这项工作。某日，俊美少男在水边饮水，弯身时忽然看见自己的倒影，不由自主即刻爱上水中的人。而且他马上明白，原来他太爱自己，以致无法爱上别人。

　　这简直不是神话了！现实生活中，到处都是爱自己多过爱别人的人呀！可是少男不知道，他非常痛苦地斜倚在水边，时刻看着自己俊秀的影子。顾影自怜的自恋狂，拥有一份绝望的爱情。孤独的灵魂躺在地上，躺着躺着，最后开出美丽的花，名字叫纳西萨斯。

　　纳西萨斯是少男的名字，他，变成水边的水仙花。真正的爱是付出，可是多少人愿意付出？自私的人最爱的永远是自己。不能爱别人，只看见自己，心里唯有自己的存在，容不下其他人，这也是生命中的一种悲伤和凄怆吧？

　　温哥华的路边，三月末梢的寒冷风中，到处可见绽放盛开的早春水仙。粉白的花瓣中喷洒一点清淡的黄，越近花瓣中心越显浓郁的橙，甜蜜的香味在蓝天白云的阳光下也隐隐浮游着，令人神驰，忍不住惊艳：“多美丽的水仙花！”

　　蓦然忆起，之前从来不曾见过真正的水仙。在中国南方，水仙花的故乡是福建漳州。有一年秋季行旅到厦门，南安女子带我到漳州百花村，家家户户植树种花，在清香四溢的花丛中，问起著名的水仙，当地朋友惋惜，春日才是水仙花季节，约我隔年春季来看水仙。晴空万里的秋日，凉风徐徐，阳光下的我点头，好呀好呀。

　　岁月匆匆，不知多少个春天已过去，我维持着和水仙在图画里相遇的缘分。水墨画家和诗人把水仙描述成“凌波仙子”，“空谷佳人”。高雅素洁的水仙，暗喻着画家和诗人对人生境界的偏爱和追求。

　　每天画画，每天看画册，画里的水仙，多来自册里。册里的水仙亦见绰约风姿，时时吟咏明朝诗人陈淳题《水仙》：“玉面婵绢小，檀心馥郁多。盈盈仙骨在，端欲去凌波。低回玉脸侧，小褶翠裙长。不用薰兰麝，天生一段香。”还有杨万里咏《水仙》“天仙不行地，且借水为名”。苏轼则爱水仙的素妆之美：“不妆艳已绝，无风香自远”。黄庭坚突出了水仙的幽香和柔美：“借水开花自一奇，水沉为骨玉为肌。暗香已压酴醾倒，只比寒梅无好枝。”不同时期的诗人把水仙的神韵和香气描绘得历历在目。这对后来不懂作诗的绘画者帮助很大。画好水仙，顺手把诗人对水仙的赞赏拈过来题句。画水仙色素清淡，诗句一题，浓郁的水仙香味仿佛在宣纸外。

　　与水仙仅相见于纸上，日子一长，感觉熟络无间。冬末初春的温哥华街头，绽放的水仙就在面前，兴奋得宛如无意中重逢多年老友，情不自禁上前招呼：“嗨！水仙！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