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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海外版 2012年12月11日 星期二

海南天涯访诸公(文化旅游品牌巡礼)

蒋元明

《 人民日报海外版 》( 2012年12月11日   第 08 版)

  海瑞墓园

  苏东坡雕像
  蒋元明摄

  海瑞雕像
  蒋元明摄

  冬天去哪里?去海南,那里没有冬天。我平生第一次从北京飞到海口,第一件事就是脱下冬装,换上衬衫。

  海南是唯一的经济特区省、旅游省。海南岛,从地图上看,活像一只由南向北趴着的大海龟。

  十年“海青天”

  海口,位于“龟口”处。

  大名鼎鼎的“南海青天”的故乡就在海口。这里有他的故居,还有他的坟墓。一到海口,我就去了海瑞墓。在中国历史的清官榜上,明朝海瑞与宋朝包拯齐名,有“南包公”之称。

  41岁前读书,74岁以身殉职,官场33年,历经三朝,三起三落,坐了三四年大牢,被革职在家闲呆16年,最后两年是个闲差,打了七次退休报告不批。如此算来,正经干事也就十年左右。十年海瑞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名气?

  虽是临近小雪节气,却艳阳高照,青天白云。从“粤东正气”大牌坊一眼望去,墓园进深很长,正在翻修的墓道直达高高的墓碑。墓道两边是青草和椰子树,边上是便道。我们顺着右边的便道往里走,道旁一丛丛青竹,翠绿茂盛,使墓园显得肃然清新。

  海瑞4岁丧父,在母亲谢氏抚养教导下,从小就树立了“读圣贤书,干国家事”的志向。书读了不少,却两次进京赶考名落孙山,到了不惑之年他有点急了,就要求去当一名县学教谕,相当于学校校长。由于工作努力,成绩显著,4年后被推荐为浙江严州府淳安县知县。他终于得到实现人生抱负的机会,上任后甩开膀子大干,力矫时弊,肃清吏治,推行新政,励精图治,结果政德斐然,被称为“爱民如子”的“海青天”,崭露头角。

  来到墓碑跟前,因为太高,须得仰视;因为字太多,须得细细辨认:“资善大夫南都察院右都御史赠太子少保谥忠介海公之墓”。海大人在县官位上威风没几天,就开始倒霉了。先是升迁被严嵩党羽阻挠,后调任户部云南司主事,眼见大明王朝江河日下,自号刚峰的他,热血奔涌,备下棺材,上疏朝廷,痛诉朝政得失,大骂皇帝昏庸。“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一时朝野震动,天下闻名。嘉靖皇帝当然饶不了这个“老愤青”,将其革职下狱。

  老皇帝死了,新皇帝启用他,可没干多久又被罢官。岁月蹉跎,到72岁再启用,还是个虚衔,老海瑞多少明白了一点,自己好比困在铁笼里,纵有千般能耐,万颗忠心,也没法施展,改变不了现实。有人评说,海瑞太偏执,心理有障碍,所以人生多艰。在这位长眠地下的先贤面前,我却无语!

  海公墓很特别,像一口扣在地上的大铁钟,也像一顶将军头上的铁盔。墓后是海瑞的塑像,清瘦忧郁。塑像后是“扬廉轩”和“不染池”。皓首银须的海瑞死于南京任上,除了几件旧袍,没剩几两银子,连买棺材的钱都没有,无儿无女,是友人帮他收的尸。老百姓闻讯如丧考妣,嚎啕大哭。灵柩运回家乡海南安葬,沿途为他送行的人排了上百里。   

  望着清清的“不染池”,我想,荷花出污泥而不染,那是因为有一池清水。若是一池污泥,就是“浪里白条”进去,怎么个不染法?若是一池清水,满身臭汗进去也会洗礼得干干净净。《铡美案》中,包公被公主、皇太后大闹公堂,一时没辙,就转身捧出三百两俸银,劝秦香莲拿回家去度日,儿子养大后千万别做官。意思就是官场像一池脏水,能把好人变坏。今天,努力营造、完善“清水池”,多出清官好官,也许才是对海公、包公最好的纪念。

  千年五公祠

  走出海公墓,陪同的小陈说,再去看看五公祠吧。海瑞是海南人去北边做官的代表,五公则是北方人被贬海南的精英。五公是海公的前辈,有着精神文化上的传承。

  “五公祠”景区一色红墙,绿树掩映,清幽肃穆。沿红墙走不远是“苏公祠”。北宋大文豪苏东坡被贬琼曾在此暂住过,当时叫金粟庵。苏公祠为明代所建,后清光绪十五年才在苏公祠西边建了五公祠。五公祠供奉着五公牌位:李德裕、李纲、赵鼎、胡铨和李光。李德裕在唐代文宗和武宗时两度出任宰相,他内制宦官,外抑藩镇,为国家安定作出很大贡献,后因朋党之争被贬海南。而李纲、赵鼎、胡铨和李光,则是清一色的南宋时期的主战派。李纲和赵鼎都曾两度拜相,李光是宋高宗时的参知政事,胡铨任枢密院编修。换句话说,他们都是抗金英雄岳飞的战友,均为秦桧等奸臣所害。赵鼎曾力荐岳飞出任主帅,主持收复军事重镇襄阳;胡铨在岳飞被害时再度上书“斩秦桧以谢天下”。

  海南岛,唐宋时期就是蛮荒之地,是个兔子不拉屎的地方,更是精神文化的沙漠,贬谪到那里去就别想活着回来。李德裕在“终日苦饥”中没熬过一年死了,赵鼎熬到须发皆白,知秦桧不会放过他,为免连累家人,就自书铭旌“身骑箕尾归天上,气壮山河壮本朝”,绝食身亡。然而,5位名臣身处逆境而不失志,传播先进的中原文化,为当地教育事业的发展和人才培养,为加强黎、汉民族团结都作出了重大的贡献,深得当地人民的怀念和敬仰。五公加苏公,唐宋六大家,无意间成了海南文化的播种者。

  走出五公祠才醒悟,原来,五公祠是个大概念,它还包括苏公祠、两伏波祠,以及学圃堂、观稼堂、西斋(五公精舍)、东斋、洞酌亭、浮粟泉、琼园等。两伏波祠是为纪念西汉的路博德、东汉的马援两位伏波将军的。路博德将军为平息南越叛乱,挥师南下,平定之后设立九郡,其中的儋耳、珠崖两郡就在海南的儋州与琼山。这标志着海南从此正式列入中国的版图,归中央政权管辖。学圃堂,是清代浙江名士郭晚香来琼讲学旧址……千年五公祠,文化一脉传。

  远游的苏东坡

  儋州在“海龟”的左前肢处,从海口驱车前往,也就个把小时的工夫。当年苏东坡走这段路却花了一个半月。大文豪本来是先帝爷留下来的宰相后备干部,开始也一路青云直上,后来也官至副宰相。可命运还是捉弄了他:王安石当政变法,苏学士对变法有不同意见,当然不受待见;保守派上台,全盘否定变法,苏先生认为变法也非一无是处,结果又没好果子吃。他文人气又浓,好诗性大发,总被对手抓住小辫往死里整,一贬再贬,杭州、黄州、惠州,一处比一处远。“报道先生春睡美,道人轻打五更钟”,在惠州就一句苦中作乐的诗,也让当权派不高兴,说这家伙还没蔫儿,干脆整到海南荒岛郁闷死他。“今到海南,首当作棺,次便作墓,死则葬海外。”留下遗嘱,年过花甲的苏东坡与兄弟苏辙洒泪诀别,渡过风高浪急的海峡,一路颠簸,风餐露宿,跌跌撞撞到了昌化军(即儋州),也就是今天的中和镇。

  车从儋州市区北去几十公里,左拐几公里,过了北门江,就是中和镇。古镇就是当年的昌化军首府,因为苏东坡,一直保存比较好。过江沿镇往东行数里,来到了“东坡书院”。书院古朴,古木参天,分几个区域,有钦帅堂、载酒堂,还有后院等。其实,当年可没这么阔绰,那是经过900年坏了修、倒了建,不断演变过来的。

  万里投荒,63岁的苏东坡,走到了人生的最低谷,从天上掉到地上,又从地上被扔到地狱,心情糟糕透了。还好,昌化军使张冲是他的文学“粉丝”,接他到衙门暂住,请他喝茶饮酒,请教诗文。不久,上边又探听到消息,立马下令将老苏赶出衙门,将粉丝革职回老家。流落荒郊野外的大文豪很无助,这时,老乡们来了,七手八脚搭了几间草屋。东坡环视周围的桄榔树,就给草屋起名“桄榔庵”。他天性旷达,换上当地的老百姓的粗布衣,背一个大瓢,穿着木屐,披着蓑衣,到田野行走。农村老婆婆见了打趣他,贵人啊,你现在也和我们农民一样了,从前的富贵就是一场春梦啊。村头顽皮的孩童跟在他屁股后,问他为什么也戴我们的斗笠?他回头说,我也是儋州人呀。他还养了一条狗,叫乌觜的海獒狗,很通人性,“知我当北还,掉尾喜欲舞”。

  “我本海南民,寄生西蜀州,忽然跨海去,譬如事远游”。一生“远游”,何等胸襟!东坡还要干点事。开馆授徒,取名“载酒堂”,典出“载酒问字”。孔子授徒收点肉干,东坡就换点酒喝。朗朗读书声起,东坡先生心中泛起春天般的温暖。劝刀耕火种的村民学农耕,请黎、汉民族喝酒讲团结。从此,这片土地的“儒雅之风”渐渐兴起。他走后,海南第一个举人、第一个进士诞生了。再后来,他的得意门生也回乡办学,薪火传递。后世诸多海南名人也热心于助教兴学,开办书院。海瑞等一大批海南才俊,都得益于这些“学院”的哺育……谢振安,市宣传部科长,中和镇人,他在路上向我宣传,说儋州文化就是东坡文化,儋州可以称为诗词之乡,儋州诗人曾与董必武副主席互相唱和。在中和镇,家家户户贴春联,大多数都是自己拟词儿书写的。

  东坡在儋州三年,还创作了诗词140余首,散文等100余篇,这些作品虽然没有了“大江东去”的豪气,却更加接地气,反映风土民情,在民间广为流传。

  走过钦帅泉、载酒堂,向西穿过一道圆门,绿茵花丛中立着一尊铜像:戴斗笠、穿布衣、着木屐,活脱脱一个乡村老翁,夕阳正好洒在他身上,那样鲜活生动——穿越900年,我在他乡遇同乡,一时竟有相见恨晚的冲动:东坡先生,您一生波折不断,却没有遇不顺就忧郁,受挫折就想自杀,您属于不光为自己活着的人。今天的学子,不仅要读您的诗书,更要读您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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