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赵鸿的相识,是从一杯茶开始的。
三年前,《山海情》热播,这部讲述西海固人民响应国家扶贫政策号召,通过易地搬迁和福建对口帮扶,将飞沙走石的“干沙滩”建设成寸土寸金“金沙滩”的电视剧,带火了故事发生地宁夏回族自治区银川市永宁县闽宁镇,也惠及参与演出的本地移民赵鸿。
电视剧播出期间,我第一次采访了赵鸿,听他讲述电视剧原型背后的故事。
可能是他也说一口西海固话,有一张标准的西海固脸,且腮间有两团“高原红”的缘故,我俩一见如故。采访开始前,赵鸿摆好罐罐茶,往易拉罐做成的茶罐里捏一簇砖茶,扔一块糖、几个红枣和一小把枸杞,倒上水就架在电磁炉上煮。
砖茶在高温中逐渐舒展,茶的清苦融入糖和红枣的甘甜之后,开始散发香气。我们就在这香气中开始了采访。
“移民搬迁这么多年,还喜欢喝罐罐茶?”赵鸿缓缓地倒出两杯茶之后才给出他的答案:“搬迁之前喝茶,是迫不得已;搬迁之后喝茶,是一种享受。”
我理解他说的迫不得已。宁夏的西海固地区,以缺水闻名,人们在可能有水的地方凿井、挖坑、修水窖,好不容易留住一些水,一口灌下去才知道是苦的。后来有人发现用砖茶和糖煮茶能遮住这苦味,还能解乏,于是罐罐茶就在六盘山区流行起来。
我小时候经常看爷爷熬罐罐茶。一大早,他就端坐在火炉旁,期待地望着炉盘上架着的罐子。那里,砖茶正经历着高温的涅槃。爷爷喝得很有仪式感。他不是把杯子倾斜之后将茶灌进嘴里的,而是杯子稍倾,用嘴使劲去吸,总是闹出很大的声音。我童年里的许多个美梦,都是被这种声音打断的。
有趣的是,赵鸿喝茶也是用嘴吸。他喝茶的样子让我有些恍惚,脑海里爷爷喝茶的记忆和眼前的画面重合了。赵鸿看出我的恍惚,说,是不是想起小时候了?我笑而不语,端起茶杯,也猛猛地吸了一口。茶水的味道复杂,有些许苦,但这苦和赵鸿曾经喝过的苦不一样,它是茶的本味。再喝一口,就喝出了糖和枣子的甜。甜是赵鸿一直追求的状态,西海固贫瘠的土地给不了,他就跟着移民队伍来到贺兰山下,在这里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甜。
第二次采访赵鸿,是在他的文化大院。电视剧热播后,天南海北的游客到贺兰山下来感受山乡巨变,赵鸿灵机一动,改造了自家的一片空地,还原了电视剧里的部分布景,将剧组留下的道具按照电视剧里的样子摆放其中。申请到经营许可证,游客多起来以后,赵鸿就摆起罐罐茶,配上土豆、玉米和饼子一类的小吃,这里一下子有了烟火气。
我们喝着罐罐茶,听他讲变化。当时,赵鸿忙着到处跑文旅项目,闲下来的时候就去外地“考察”,想办法提高服务水平。很快,这里被多个单位挂牌作为研学基地。客流稳定之后,赵鸿就琢磨起让移民村的孩子长见识这事儿。从小学戏的他,邀请了专业团队,在镇上开展戏曲进校园活动。孩子们跟着专业演员一板一眼地学秦腔,学出点样子来,就跟着赵鸿走出移民村,走进城市的专业舞台,把移民村的生活唱给更多的观众听。
第三次采访赵鸿,是在市区的一家罐罐茶馆。彼时,他刚带孩子们参加完一场戏剧表演。我所在的电视台准备给他做一个专题片,要全程跟拍。采访还是从罐罐茶开始。许久不见,赵鸿更健谈了。他一口气从西海固的童年说到了闽宁镇的现实生活,从穷得一家人吃不饱肚子说到了如今的精神富足……
他说得传神,从苦说到甜,中间没有一点停顿;我听得也认真,一直没有打断他。就这样,两个人竟然都忘了眼前的罐罐茶。渐渐地,水开始沸腾,形成了一道混合着苦和甜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