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版: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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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日报 2024年11月20日 星期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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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有栾华(杂记)

张金凤 《 人民日报 》( 2024年11月20日   第 20 版)

  栾树花开,由夏到秋。

  栾树在春天像个隐士,尽管也红衣紫袍地舒展嫩叶和新芽,但在磅礴花事中,它还是经常被忽略。秋风凉的时候,绚烂的夏花式微,栾树的金华便从时光的潮汐中异军突起。秋风吹拂,栾花的香气和金色光华抵达人们的视野,那绿意婆娑的树冠便被太阳光般的金黄小花覆盖。

  栾花是群体呈现的。当你开始感觉秋光惬意,抬头欣赏天高云淡的时候,栾花的千军万马便汹涌奔入你的视野。那细碎的花朵密密匝匝,盛放的、初开的、在蓓蕾中孕育的,如不倦的潮水向你涌来。栾花且开且落,美丽地绽放过,悠然乘风奔赴下一个驿站。

  父亲住的小区路两边栽满栾树,仲秋时节的清晨铺满烁烁黄金。我站在路这头,实在不忍踩上去。金黄的栾花即使落地也保持着姿态和颜色的如初,就像出走半生、归来仍葆有少年般赤子之心的旅人。落花如此鲜润,让清洁工人的扫帚都迟疑了。我小心翼翼地走在铺满金色栾花的路上,像踩着黄金大道徐徐前行。路两边的、天空的、脚下的,闪烁金光笼罩着我。

  拾起一朵落花,掌心里的它仍旧千娇百媚,花瓣黄中透着蜡质的光泽,四瓣微微张开,很像一顶金色皇冠。栾花很小,只有指头尖儿那么大,花瓣细长弯曲甚至打卷,整朵花的视觉面积就被缩减,但是添了婉约之美。人们很少对一朵栾花有极深的印象,只记得栾花在枝头扯起的黄色旗子和铺在地上的黄金毯。在娇媚的黄中,靠近花蒂处是一点亮眼的红,如红宝石一般。

  栾树是高大的树,在我们北方,高大而花艳的树并不多。秋天,以花果色彩在天空画布上作画,少不了栾树。

  我以为栾树花开得铺张绚烂已是极致,但我低估了这棵树的魅力。当人们陶醉在栾花的炫目之美中,且开且落的梯队里,灯笼状的果实已经长起来。果实不像花那样微小,它可以长成花的几十倍大,先是绿中掺杂淡淡的粉色,让人无从察觉,但当它呈现微红时,天空将又一次被它照亮。秋愈深,灯笼般的果实愈多愈红。铺满落花的地面,金黄与艳红并存的天空,都是那么热烈。站在这样的栾树下,仿佛进入童话世界。

  在这样的浪漫里,我常常邀父亲一起散步。脚下是金黄的落花丝绒毯,头上悠悠然不断有花落下来,停泊在父亲花白的头发上。小区宁静,栾花落地时有轻微的声响,簌簌如秋日耳语。秋阳给栾花进一步着色,那美无可比拟。我和父亲就这样在栾树下慢慢行走。这些栾树落花也不急,就像秋天巷口絮聊着的老人一样,从容而淡定。

  我常常觉得栾树是个谜。翻开古老的诗歌典籍,从《诗经》到唐诗宋词元曲,栾树都少见。明明是有千年历史的树,为什么没有引起文人创作的激情?也许是它的特殊身份决定的吧。据《礼记》记载,古代栾树是大夫的坟前树,所以它也被叫做“大夫树”。药学家以“栾华”入药,多种医学典籍中有栾树的身影。栾树的功用还不止于此,在颜料稀缺的年代,栾花是黄色染料。它的叶子与白布一起煮,竟然也可以变黑白颠倒的魔术,成为天然的黑染料。

  史铁生先生在《我与地坛》中写到北京的栾树:“大树下,破碎的阳光星星点点,风把遍地的小灯笼吹得滚动,仿佛喑哑地响着无数小铃铛。”他所描述的是晚秋,栾树的果已落地。此时栾树灯笼般的果实里是几枚小而圆的黑色种子,唐朝盛行以此串佛珠。小小的几粒种子,却有那么大一个灯笼壳护佑,这也许是栾树的智慧吧。轻盈的灯笼壳,就像一叶帆,便于种子被秋风带去更广阔的天地。

  “一年能占十月春”是说栾树,我感觉不过分。早春时节遍身紫红,夏日是磅礴的绿,秋日的金黄和红艳,都不啻春光。栾树在花与果的恢弘色彩之后,叶之美也足够震撼。霜降之后,一身黄金甲的栾树叶子在有风无风的日子里,会一页页投书给世间和大地,与时令和人们告别。

  等栾树叶子逐渐落光的时候,秋天就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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