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八达岭长城脚下时,已是黄昏时分。寒风呼呼从关外吹来,我打着寒颤走进景区的售票厅。工作人员微笑着劝我,只有一个多小时就关门了,况且天又这么冷,要不改天来吧?
我还是执意购了票。走出售票厅,在不远处的台阶下,一个男孩也急匆匆赶来。他拄着一副铝合金的拐杖,背上还背着一个黑色的旅行包。他的右脚,从脚踝以下的地方就没了,多余的裤管用橡皮筋扎了起来。他走起路来右脚摇摇晃晃,却走得飞快,两三步跨过台阶,哒哒哒地进了售票厅。
经过我身旁时,我瞥见他脑门厚厚的刘海上已结了白色的凝霜,鼻子也冻得红红的。我想,售票员一劝,他大概是不会去了。
过了登城口,我沿着城墙的石梯爬到了长城上。八达岭长城分为北段和南段,其中北段以雄险而著称,所谓的“好汉坡”就在长城的最高处北八楼。
此时,在北八楼的山上,太阳发出黄黄的光芒,给古老的长城镀上了一层金色。落光了叶子的树抖擞着精神,在寒风中使劲儿朝太阳挥手。无数次在教科书的封面上、宣传画册上看到的长城,正壮丽雄浑地呈现在眼前,我看着都有些呆了。
突听得身后有哒哒声,回头一看,是刚刚遇着的男孩子,正拄着拐杖登上长城来。我忍不住和他搭讪。
“登南段吧,时间可能来不及了!”我委婉地说。
“你呢?”
“我想登北段,毕竟好不容易来一趟呢!”
他环视了一周,吁了口气,然后抬起拐杖朝北段指了指,“那我也去!”
长城由石头铺就,表面也被磨得光滑锃亮。我有些担心他,便跟在他后面朝北出发了。走了一段路,他停下身回过头看我,仿佛明白我的想法。
“不用管我,你尽管走。”
我没回答,却不由自主地看向他的右脚。
“三岁那年,车祸。”回答后他又兀地笑了,“你不一定赢得了我呢!截肢了体重轻了嘛。”
我只好加快脚步,朝北八楼攀登。
到了最险的那段,石梯几乎垂直,我拉着扶手往上爬。抬头看山顶上的太阳,像靛蓝天空中一块紫红色的补丁,在寒风中颤颤巍巍。
望着还有段距离的北八楼,我心里有些胆怯。往日人山人海的长城,现在就只剩我们两个了。万一时间真的不够了呢?再往上走,会不会被关在景区里呢?我站在石阶上有些踌躇,心里开始打退堂鼓了。
而在我身后,那男孩依然努力爬着。每登一级台阶,只见他先左手拉住扶手,再用双臂夹住拐杖,找准石阶上的缝隙或凹面,用力一撑,右腿单膝跪上阶面,左脚随之踩上去,然后双拐拄到上一层石阶,借力再站直左腿。如此往复,艰难地向上行进。
他慢慢接近了我。我看到他汗水从连衣帽里浸了出来,刘海湿湿的,贴着脑门。
“太晚了,要不还是回去吧?”
“再坚持坚持,都快到顶了。”
“那你手搭着我肩膀吧!我帮帮你。”
“不用,我还行!”他把拐杖靠在城墙上,边挽了挽衣袖边回答我。他有些腼腆,语气却异常坚定。
之后,我们又继续朝上行进。不一会儿,太阳掉到山背后了。气温骤降,寒风凛冽,像冰刀子似的刺得脸生疼。
终于到了北八楼。站在城墙上,环视一周,太阳跌进暮霭中,没有光芒,圆圆的、紫紫的,倏忽消逝,连同西面广袤的原野和逶迤的群山,一起滑进暮色中了。而东南方,城区已是灯火璀璨,橙黄色的灯光汇聚在一起,京城像一片温暖的海。
“不到长城非好汉”。其实,在矗立了几百年的长城面前,“好汉”不过是它眼中顽皮的孩子,就譬如现在的我们。只是,生活中顽皮的孩子总是有点倔,跌跌撞撞、摇摇晃晃,也要一路向前。
许多时候,面对坎坷,我总是畏难,为自己找到可以舒适踩下去的台阶,找到说服自己不再坚持的理由。而在这段长城的攀爬中,我看到了另一种力量——那是自强不息、勇往直前的勇气。
过了北八楼,我们又再登上北七楼,在暮色中一路下行。回到景区出口时,路灯已经亮了。那天广播里放着一首叫《真的汉子》的歌:做个真的汉子,承担起苦痛跟失意,投入要我愿意,全力干要干的事。
和我在路口告别,他摇摇手后转身拄拐离去,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