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肃甘谷的春天,是从一朵月季花开始的。那时,整个县城都氤氲在一片淡淡的花香中。
清晨,我闻着花香,沿着康庄路去上班。人行道上的两行槐树,像两条绿色的飘带,在春风中起伏;绿化带里的一树树月季,排成整齐的方队,站在一棵棵冬青树之间,用灿烂的笑脸叫醒古城。淡淡的花香扑鼻而来,循着香味,我的目光被一朵红色的月季花所吸引。它热烈、优雅,美丽而不做作,大方而不轻浮,片片丝绸般细腻的花瓣在阳光下透明发亮。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闪闪摇摇地飞过,将我的思绪拉向时光深处。
1990年,我刚来县城工作时,脚下这条路和前方不远处的冀城广场,都还是一片片麦田和一户户农舍。我的老家在十余公里外,上班时,我骑一辆自行车,穿过一个个炊烟缭绕的村庄,穿过横跨在渭河上的大桥,再穿过这片麦田,就到了城里。城里只有一条街道,十分拥挤,没有斑马线,没有红绿灯,汽车、摩托、毛驴车、架子车、自行车、行人,一齐涌入街道;没有高楼,没有超市,沿路瓦房挨着瓦房,屋檐接着屋檐,街道两旁尽是伸帐搭棚做小生意的,蜂窝煤的青烟、煎油饼的油烟,一阵阵,一股股,飘向天空。站在任何一栋楼房上,几乎都能一眼望到郊区,望到碧绿的菜田和滚滚的渭河。下班无事,我就和同事上街转悠,常常不到半个小时就逛完了。街上除了商铺和行人,很难见到花草树木,更看不到月季花的摇曳。见多识广的同事说,咱们的小城真小啊!
然而,让我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小县城在时代的浪潮中,一天天地长高了、长大了,而且有了老城区和新城区之分。老城区繁华熙攘,道路拓宽了,老旧楼房改造了,干净整洁,欣欣向荣;新城区高楼林立,绿树成荫,就像从老城区根部生长出来的一根根健壮枝条,蓬蓬勃勃。一座座大桥次第建成,成为连接新老城区的纽带。原来的沙沟大堤铺上了彩色的塑胶步道,像一条彩色的玉带,缠绕在县城的腰间。一条条新修的道路,一项项民生工程,铺展着现代、宜居的画卷。
无论新城区还是老城区,到处都栽满姹紫嫣红的月季。对于月季,我从小就喜欢。那时老家的院子里栽着两株红月季,春风吹来时,一簇簇花枝上长着小刺的花朵,红艳艳地盛开在院子里,像一簇簇火苗,甚是好看。红红火火的月季,寄予着父母对红红火火日子的向往。可我觉得月季花美则美矣,却太过平凡,缺了一点华贵气。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月季花的了解越来越多。月季花对土壤、气候要求不高,生性简朴,插枝可活,生命力极强,只需方寸之地,就能在贫瘠的土地上开出灿烂的花朵,而且四季不断,月月开花,正所谓“花开花落无间断,春来春去不相关”。原来,月季花美丽的外表下,还有如此可贵的品格!如今,家乡人正把甘谷打造成“月季之乡”,月季花成了当地农民增收致富的“幸福之花”。
芬芳了这座城的,不光有月季的花香,还有甘谷花椒和辣椒的椒香。
入伏以后,大片大片的花椒成熟了。明晃晃的太阳下,一粒粒花椒,像一盏盏小小的灯笼,温暖映照着甘谷的山川大地,微风过处,椒香四溢。我所在的西城区,新建了一处大型花椒交易市场,每天都有椒农开着装满花椒的三轮车前来交易,生意十分火爆。那时节,城里城外都弥漫着一种浓郁的椒香,老乡的脸上也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秋风乍起时,辣椒红了。红艳艳的辣椒满山遍野,那饱含阳光、雨露和山野清风的香辣味萦绕在小城内外,久久不肯散去。不多日子,一串一串的红辣椒就会悬挂在每家每户的房前、树上、屋檐下,像一副副红红的春联,贴满渭河岸边、南北两山,祝福幸福生活。甘谷是远近闻名的辣椒之乡,种植辣椒已有数百年历史。数百年的研磨与品味,数百年的守望与坚持,让辣椒与甘谷人在精神上互相成全,在性格上互相融合。一碗飘荡着“甘谷辣”的油泼辣子,不仅是一种舌尖上的美味,更是一缕悠悠的乡愁。
墨香,则是甘谷人心中最香、最美、最持久的一种味道。书香墨韵一年四季飘拂在甘谷的山水之间,县境内研习书法的人有数万人之多,许多人家都挂有中堂字画,藏有若干墨宝。2022年初冬,一个冬雪飘飘的日子,我和朋友提一罐自制的油泼辣子,去康庄路拜访德高望重的王老先生。先生年过八旬,精神矍铄,耳聪目明,是当地妇孺皆知的书法家。当他听说朋友在当地融媒体中心工作,便铺开宣纸,饱蘸浓墨,缓缓写下了“美丽甘谷”四个大字,一边写一边说道:“我们甘谷变化这么大,又这么美,我愿意多写它。”老人语重心长,满脸慈祥。
临出门时,我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花香,寻香望去,原来是老先生书案上的一盆月季花。三朵花亭亭玉立,花瓣半开半合,味淡而幽。霎时,一种融汇了花香、椒香、墨香的独特味道,荡漾在先生的书房内,继而飘散在古城的大街小巷。
我想,这种独特的味道,就是小城的味道、甘谷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