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上午,我们走进了山西平陆的傅相祠。
还在大门外时,便听到锣鼓喧天,进去才发现是一些村民在偏殿门前演练锣鼓,为即将到来的庙会做准备。直奔大殿,遇到两人正往外走,加上我们一行4人,就是当时傅相祠的所有来客。
一组塑像,两墙壁画,就是大殿的全部。当然,这不是唐大历年间的傅相祠,而是从1992年起历时3年重新修建的。“钦承殿”3个字高高悬挂在大门上方。
傅说,原本只是一个做苦役的奴隶。可是,他遇到了商朝第二十二任君主武丁。武丁启用傅说,本就才华出众的傅说如鱼得水,助力武丁实现了“武丁中兴”。傅说也因此被尊奉为与伊尹齐名的商朝名相。
钦承殿内,左右两面墙绘制有满满的壁画。正当我们研究壁画内容时,一个男子走向我们。他的一只手急急指向壁画中我们眼神所停留处,开了口。
然而,他却不能说话,他说不了话。
细看,他正是刚刚出门的两人之一。此刻我才明白,他是看管殿堂的人,刚送别了一位客人。
他主动来到我们面前,连比带划,急切又激情地当起了“解说员”。确实,这里没有其他解说员。很快反应过来的我们,跟着他进入了角色。他比划着,我们应和着。他用手势,我们用声音。在他的引领下,我们从左墙到右墙,一一解读了壁画上的故事:从傅说出生,到当奴隶版筑护路;从武丁梦到傅说,到通过一张画像找到傅说,再到傅说助力武丁将国家推向兴盛……
眼前的“解说员”,无论是他嘴里偶尔发出的“吧”“啊”这些字眼,还是他较为形象的手势,以及极富神态的表情,都能看得出,他非常了解这些壁画里的故事,也非常了解傅说这个人。
或许是我们极其配合,整个解说过程他都非常自信。他不停歇地“说”,我们不间断地点头,让他热烈而顺畅地完成了一次不同寻常的“讲解”。
当殿内再没有内容可讲时,他又把我们一个一个拉到一块已经看不清字迹的牌匾前,示意摄影老师帮我们留影。
这个殿堂的参观,也因此延长了几倍的时间。
之后想想,如果不是他突然加入进来,我们绝不会如此认真地将两墙壁画完整地研读一遍。
要离开时,我从他的脸上看出了不舍。而我此刻也有想进一步了解他的意愿。门口桌子上,一张信纸和一支笔适时映入我的眼帘。我急忙走过去,写下第一个问题:“您叫什么名字?”
他非常开心地拿起笔,认真而专注地写下“焦杰鹏”3个字。抬头看我一眼后,跟着又写下另外3个字——聋哑人。
我心里一惊,原来刚才我们的一系列附和,他根本就听不到。
我又问:“今年多大了?”
“47。”一算,他是1976年生人。这时,同行的一位朋友冲他一笑:“我们同龄!”然而从面相上看,焦杰鹏却要大出很多。
“你们是好人。”没想到,在我准备提下一个问题时,他写下这5个字。一瞬间,我的内心充满温暖。我明白,他并非是说我们做了什么善事,而是觉得我们耐心听完了他的“讲解”。这个过程中,大多数时候都没有听懂的我们,谁也没有表现出一丝疑惑或者不耐烦。
我们与他,彼此取得了信任。于是,他将这5个字捧出来,回报给我们。
作为回馈,我很快写下“您更是好人”几个字,我们几人同时向他伸出大拇指。他开心极了,双手合在胸前,连连表达感谢。
一来一往,与他在一张纸上对着话,我得知他在太原一所学校读过3年书,多年来并无固定职业,一直从事门卫这样的工作。
他到傅相祠,只有一年时间。一年的时间里,他把自己深深融了进去。他将自己了解的所有知识,传递给每一位进入傅相祠的游客。
这是他主动给自己增加的工作量。他原本只是一个门卫。也许这是他的爱好,也许他是想用这样的努力赢得信任,那样便可以长久地留在这个地方。
他的内心,该是很热爱这个地方。他何尝不是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目中的美好,守护着中华民族的一段古老历史?
我很好奇,他用什么办法知道傅说以及壁画上的故事?
他又提起笔:“没有别的办法,看书。”
一个聋哑人,一个读书人,一个身体力行传承文化的人。
殿堂中,依旧没有客人进入。但确实,到平陆看看傅说,值得;看看守护傅相祠的聋哑人焦杰鹏,也值得。他不仅在无声无语的世界里读懂了傅说,更用自己的方式将前贤的故事努力传递。
要离开时,他把我俩刚刚对话的那张纸拿起来,要撕掉。一直盯着这张纸的我急忙阻止了他,拿过来工工整整叠好,放进包里。
他惊讶了一下,接着便笑了,笑得更加开心。
走出大殿,与焦杰鹏告别时,阳光正洒在他满含笑容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