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初夏的一个清晨，湖北十堰郧阳区。城东的一处居民小区里，缓缓驶出一辆电动轮椅车。车上坐着一位年轻男子，青色的夹克外面套着一件红马甲。电动轮椅车穿过马路，沿着汉江边往前驶去。

　　轮椅上的男子，一边欣赏汉江美景，一边用手机记录下沿江几处重要观测点的水文环境情况。三年来，在这段江边，几乎每天都能准时看到他的身影。

　　男子沿着江边绿道停停走走。现在，他来到了一片沙滩前。位于丹江口水库中上游的小城郧阳，汉江经过这里形成一个大大的“C”形。这些年来，郧阳坚持治水、护水、兴水，一幅水清、岸绿、河畅、景美的画卷正徐徐展开。江边的这一大片沙滩，如今已成为网红打卡地。

　　那天是周末，沙滩上早早热闹了起来。年轻男子看到沙滩上有一个空饮料瓶，便从轮椅背兜里拿出一根长夹子和一个黑色垃圾袋，他吃力地用夹子把瓶子夹起来，放进垃圾袋里，再把袋子挂在轮椅的扶手上。

　　正要继续往前，忽然，他看到旁边一个男子抽完烟后把烟头随意地丢在沙滩上，踩了一脚就准备离开。

　　“这位大哥，这里不能扔烟头！请您把烟头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他快速上前，把轮椅挡在那个男子的面前。

　　那男子转过身来，捡起烟头，嘴里嘟囔着：“这么大的江滩，扔个烟头坏啥事嘛！”

　　轮椅上的年轻男子笑了：“可别小看这烟头，被冲到江水里后，产生的有害物质对水质影响很大。我们是南水北调水源地，如果大家你扔一个，他扔一个，还能保证‘一江清水向北流’？”

　　扔烟头的男子听了，讪讪地说：“以后不扔了。”说完，逃也似的走开了。

　　轮椅上的男子，抬眼望向一江碧水。风儿裹着汉江湿润的水汽，携着阳光，从人们脸上轻轻抚过。这水，这天，这些在沙滩上欢笑奔跑的人们，他每天都看，每天仍觉得新鲜欢喜。人群里，一位认识他的大爷冲他笑着点点头，然后跟旁边的人说道：“轮椅上那娃，我每次来都能看到他。他为了保护这里的环境可认真了。他叫杨进举，是郧阳小草义工协会的志愿者，是咱们汉江的‘民间河长’。”对方听了，也向杨进举投去赞许的目光。

　　二

　　郧阳城东大桥十字路口，一辆摩托车正在等待红绿灯。骑车的男子四十多岁模样，身穿一件红色马甲。后座上，坐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蓝白相间的校服外面，穿着一件黄色的马甲。

　　“凌老师，我今年夏天就初中毕业了，是不是可以穿大人们的红色志愿者衣服了？这最大号的‘公益小天使’马甲，我穿上都小啦！”小姑娘对骑车的男子说。

　　小姑娘口中的“凌老师”，是郧阳区城关一中的老师凌祖宏。他还有另一个身份，郧阳小草义工协会的负责人。

　　凌祖宏笑着大声说：“好呀，艺菲是长大啦！”刚加入“公益小天使”队伍时，艺菲才上三年级。彼时，郧阳小草义工协会成立不过两三年。凌祖宏带着团队的志愿者们，从助学助残到植树护绿，社会最需要什么，哪里的社会力量薄弱，他们就赶紧填补上去。

　　“凌老师，我前些天经过郧阳南高速路口，看到咱们在那里种的小树苗长得可好啦。绿油油的，看着心里就欢喜得很！”

　　凌祖宏骑着车，听艺菲兴奋地说着，不时点头应一声。一片绿色的波浪在他的脑海起伏，他能想象出他们亲手描画出的那片江岸绿廊。小草义工协会用了好几个春天在汉江沿岸种下三万多棵树。每个春天，除了小草义工的志愿者，还有很多市民自发报名来参加植树活动。在汉江岸边的山上，两三百人排着长长的队伍，沿着山脊，迎着春风，向着春天进发。他们种下的不仅是树苗，还种下了“洁家园、护水源、修生态”的理念。

　　为了保护一江清水北送，后来，小草义工协会倾注了更多的精力开展保护汉江的行动。防溺水宣传、生态保护、点位检测拍照上传，一个个身着红马甲的身影在汉江江畔聚如一团火，散若满天星，吸引了更多的市民保护水环境。

　　2015年10月31日，凌祖宏代表小草义工协会站在汉江绿谷的颁奖台上，接过郧阳“最美护水使者”的大旗。

　　主持人说：“小草，看似弱小，却蕴含勃勃生机；义工，实在平凡，但闪耀夺人光芒。他们慈善扶困，植树护绿，捡拾垃圾，酷暑巡河，始终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倾情保护汉江水。”

　　小草义工协会被评为郧阳“最美护水使者”的消息传到艺菲所在的学校里。艺菲得知后，跑去问凌祖宏：“凌老师，我们可以加入小草义工吗？”

　　更多的同学请求加入：“凌老师，您下次组织护水活动时能带我们一起吗？我们也想当‘护水使者’……”

　　孩子们的话让凌祖宏很感动。郧阳小草义工很快组建起了“公益小天使”团队。从那时开始，艺菲就一直跟着小草义工参加各种公益活动。

　　说话间，凌祖宏和艺菲已经到了汉江边。二十多个穿着“公益小天使”黄色小马甲的孩子们，也在老师的带领下来到了江边。孩子们刚刚参观完污水处理厂，还在热烈地讨论着参观感受。艺菲赶紧跑过去帮忙，熟练地给小伙伴们分发活动用的工具。

　　三

　　此刻，沙滩上的杨进举，正低头把一路上拍下的巡河观测点照片，分别上传到“巡河宝”和“趣河边”小程序，同时传到十堰市的“民间河长”群里。

　　身在南水北调水源地，南水北调“守井人”的使命光荣而艰巨。十堰市在全省率先建立河湖长制，建立起了市、县、乡、村四级河长体系。除了官方河长之外，还有“民间河长”。仅郧阳区就有“民间河长”一百六十余名，郧阳小草义工协会便是以团队的形式开展“民间河长”工作。

　　这时，绿道上十几个穿着红马甲的人，远远地朝着杨进举挥手呼喊，那是小草义工协会的志愿者李俊等人。

　　杨进举、李俊他们赶到了凌祖宏和孩子们这边，两支队伍会合。小草义工协会里的叔叔阿姨带领孩子们，在江滩上横向一字排开前进。

　　宣传单、垃圾夹、垃圾袋……拿着分发到的工具，孩子们很开心。认真的孩子们，跟着大人们一点点前进，像一个个小侦察兵，四处搜寻。忽然，有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发现前面的草丛里有一个食品包装袋，他赶紧跑去夹起来，激动地喊：“凌老师，您看！我捡到了一个包装袋！”

　　凌祖宏笑着朝男孩竖起大拇指。汉江边夏草青青，如绿毯绵延。江滩上大大小小的志愿者，像朵朵盛开的花儿。

　　“妈妈，那些哥哥姐姐们在干吗？”

　　“他们是小草义工的志愿者，在捡垃圾，保护汉江。”

　　“妈妈，我也要去和哥哥姐姐们一起当志愿者！”

　　江滩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扯着妈妈的手往这边的队伍里跑。

　　小男孩的妈妈有几分忐忑地走上前，对凌祖宏说：“老师您好，我想带孩子一起参加你们的活动，可以吗？”

　　“可以啊，欢迎！”凌祖宏热情地回答。

　　很快，小男孩也穿上了一件黄色小马甲，学着哥哥姐姐们的样子去找垃圾。

　　四

　　又是一个好天气。这天，暂居北京的我，要去颐和园团城湖看看家乡的“南水”。它从家乡郧阳一路北上，跋涉千里，到北京后，经房山拒马河，穿永定河，过丰台，沿西四环路向北，最后至海淀团城湖。

　　团城湖已然一片初夏的葳蕤景象。八百多米的南水北调明渠旁，柳树婀娜。团城湖调节池承担着南水北调来水分水、调蓄和河湖水系补水的重要功能，是京城水资源一个巨大的“仓储”和“调配中心”。

　　这些年，团城湖畔十几个公园陆续建成，三十多公里的绿道连接着每个园子。近千亩京西稻田，因“南水”的到来而恢复。到了夏天，常常一片云就会带来一场雨，让这里有了江南的气候和景致。

　　我慢慢走上金河亲水平台，掬一捧河水尝了一口，清冽，甘甜。没错，这是汉江的味道，家乡的味道。我的心，瞬间随着这水溯洄千里，飞回家乡……

　　我沿着团城湖“虎皮墙”外的金河岸边走着。经过一片茂密青翠的树林，林子中间的道路两边是缤纷的花海，个子高挑的锦带花、山梅花、蔷薇花，匍匐在地上的夏至草花、玻璃草花，把团城湖装点得分外艳丽。

　　沿着林中小径一直向前，就到了高高的观景台。我遇到一位常来这里的观鸟人。他说，这几年这里的鸟儿越来越多了，经常可以见到红腹山雀、灰椋鸟、白头鹎、乌鸫、杂色山雀、银喉长尾山雀、燕雀、红嘴蓝鹊等。这天还发现了两只漂亮的金翅雀，刚刚它们还飞落在那棵百年老榆树上……

　　我继续走着。已近中午，气温渐高，我放慢脚步，戴上耳机，补听今早的新闻播报。“记者从水利部了解到，自1996年断流以来，永定河今年5月12日首次实现春季全线通水……”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热。自南水北调中线工程通水以来，四百六十多亿立方米的清水北上，大河奔流，飞瀑流泉，润绿一路山川大地。滹沱河、南拒马河、大清河、白洋淀……河湖复苏，焕发出新的生机。北京地下水位持续六年回升。这一切，来之不易。想到这里，我不禁拿出手机，将刚刚拍下的团城湖美景发给凌祖宏，并写道：凌老师，谢谢你们！向咱们所有的志愿者、“民间河长”致敬！向所有的南水北调中线工程“守井人”致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