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是有钱的单身汉,总想娶位太太,这已经成为一条举世公认的真理。”作为小说《傲慢与偏见》(见图,资料图片)的开篇,这句话至今仍给人留下深刻印象。这部由18世纪英国女作家简·奥斯汀写成的作品让读者常读常新,小说对爱情的书写为后来的作品树立了“模板”。英国诗人沃尔特·司各特评价,奥斯汀的作品“笔触细腻,描写真实、情趣也真实,把平平常常的凡人小事勾勒得津津有味”。
作为一名备受欢迎的现实主义作家,奥斯汀的生平却“简单得三言两语就能说完”。1775年,奥斯汀出生于英格兰东南部汉普郡史蒂文顿的一个牧师家庭。虽然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宽松、温暖、愉快的家庭环境给了她自由阅读的机会。十几岁时,奥斯汀开始写作,20岁出头就完成了她两部重要代表作《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的初稿。
10多年后,这两部作品在经历了改头换面的改写和修订之后正式出版。奥斯汀毕生创作了6部长篇小说,始终关注当时英国乡绅阶层小女儿家的爱情和婚恋,而这个文风幽默俏皮、总是描写有情人终成眷属结局的女作家却终生未婚。1817年,年仅42岁的她在贫病中去世。
在奥斯汀生活的时代,女性从事写作并不是一个被鼓励的职业——作家生前出版的四部作品《傲慢与偏见》《理智与情感》《爱玛》《曼斯菲尔德庄园》均以匿名形式出版,仅仅是少数人的时髦读物。这导致奥斯汀生前靠写作赚取的收入非常微薄,父亲去世后,她和母亲、姐妹因为没有继承权,变得落魄潦倒、流离失所。这不由得让人想起她小说中的情节:那个年代,乡绅阶层的女性十几岁进入社交圈,开始参加各色舞会、茶会、野餐、音乐会,唯一的目的、最大的成就便是物色到满意的夫婿;与之一体两面的是,女性的陪嫁和财产数量也成了男性在择偶时首要考虑的问题。
在《傲慢与偏见》中,奥斯汀用诙谐的风格和幽默的笔调对这一现象进行了讽刺。把5个女儿嫁出去是一个“负责任”母亲的全部生活;“聪明的老姑娘”要在容颜流逝前赶紧找一个合适的鳏夫结婚;“心机重重”的女孩与拥有财产继承权的长子暗通款曲,而当倾慕者的财产继承权被弟弟取代后,她又可以转而与弟弟缔结婚约;浮浪子弟为了财产,会跟一个并不爱的女继承人结婚;一名彬彬有礼的绅士在婚姻上遭遇的最大障碍,是周围所有的人都在阻止他爱上一个贫穷的女孩……这样的社会现实令人慨叹,但奥斯汀用轻快风趣的笔调展现出来,除了犀利、精准之外,又多了一份温情和喜剧效果。
奥斯汀的6部小说都是大团圆结局:郎才女貌的青年男女结成美满婚姻;昔日情侣在多年后冰释前嫌、再续前缘;浮浪子弟如愿以偿与拥有丰厚财产的女性结婚;一心要嫁给继承人的“心机女”也求仁得仁。静谧优美、诗意悠长的英格兰乡村,没有大奸大恶、大悲大喜,风波过后,绅士淑女们的生活中还是茶会、舞会、野餐和音乐会,日子仍旧像昨天一样过下去,像乡下的溪流一样清澈,像一片绿色的草地一样清新,像淑女们弹奏的钢琴曲一样淙淙悦耳,像波尔卡舞一样轻盈欢快。
用世俗眼光来看,奥斯汀的婚恋并没有她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们圆满。那个年代,财产、门第、阶级在女性婚恋中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奥斯汀面临着跟小说女主人公们一样尴尬的境地,但她始终认为婚姻应该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应该是两情相悦,相濡以沫,而不是财产和门第的附庸。在写给侄女的信中,她坚称“任何事都比没有感情的婚姻要好、都可以忍受”。
奥斯汀对爱情的看重是女性自我意识觉醒的体现,她一直坚信这一点,并用自己的笔描摹并不圆满的现实,但她的声音是温和的、圆融的、平缓的;不像勃朗特姐妹那样,情感像巨浪一样恣肆汪洋,像焚向古堡的熊熊大火一样暴烈,像从荒原深处吹来的风一样吞没一切。奥斯汀的内心,始终是温柔的、细水长流的,睿智地看透一切,机敏地忍耐不公,并不代表要将这一切全部推翻和毁灭。
同是女作家的伊丽莎白·勃朗宁和弗吉尼亚·伍尔夫认为,奥斯汀的文字过于理智和波澜不惊,需要“更多的渴望和追寻”。“理智”还是“情感”,其实一直是奥斯汀作品探讨的主题。《傲慢与偏见》中,两姐妹一个温柔娴静,一个聪慧伶俐;《理智与情感》中,姐姐埃莉诺总是深藏不露、平静如水,而妹妹玛丽亚热情似火,对自己的内心毫不掩饰。在这两部作品中,理智的姐姐因为总是控制自己的情感,引起了一系列误解。但书中人物对这两位姐姐不吝夸奖,认为她们身上凝聚了所有美德,作者也没有辜负她们,误会解开后,她们获得了美好的结局。从这种人物设置中,我们似乎也能看出作者本人的偏好和写作理念。
在奥斯汀生活的时代,英国工业革命如火如荼,法国大革命波涛汹涌,但在她的作品中,我们丝毫看不到这些“大场面”“大背景”。正如英国前首相丘吉尔所说,奥斯汀小说中的人物“只在乎内心的情感,只想着理清自己些许烦恼的头绪”。关于这一点,作者本人有过自嘲般的解读,认为自己的写作不过 “乡间村庄里的三四户人家——这就是我所刻画的一小截(两英寸宽)象牙”。奥斯汀一辈子生活在英格兰乡村,写作的内容也围绕几户普通人家展开,但谁能说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上才有雷暴,小小的茶杯里就没有风波呢?
在《理智与情感》中,埃莉诺姐妹的父亲去世,财产全部由她同父异母的哥哥继承,冷漠吝啬的兄嫂视继母和埃莉诺姐妹如陌生人,任由她们陷入绝境而不顾。《曼斯菲尔德庄园》中,因为母亲婚姻失败,范妮寄养在姨妈家,不得不忍受姨妈时刻流露出来的恩赐感和表姐妹们的优越感,姨父是个“体面”却斤斤计较、善于算计的爵士,随时想着把范妮踢给她的另一个姨妈。而在《爱玛》中,美丽而富有的爱玛竭力为地位较低的女伴说媒,虽然出发点是关心和爱护,但这种自负的干预一再让朋友和爱玛自己陷入窘境……
奥斯汀对世俗百态的描摹可谓犀利而深刻,只不过她选择为它们蒙上一层诙谐的面纱,用充满温情和风趣的笔调冷静淡然、波澜不惊地展露出来。文学评论家哈罗德·布鲁姆认为,奥斯汀的故事中极少出现邪恶之徒,也没有因爱生恨的复仇情节,那些不尽如人意的事物最多不过是像班内特先生与太太一般滑稽可笑,这代表的正是“错误的喜剧”,体现出奥斯汀对人性的积极理解,也让读者感受到作品中的人性温暖。
奥斯汀虽然描写的只是“乡间三四户人家”,但她又创造了一个广阔的世界。这里有着平凡无异但又不乏善良可爱的人们,有着淡然平静但又活色生香的生活,这里远离喧嚣,但又不是一潭死水,这里有着乡间人家的喜乐哀愁,还有乡村女儿的人生。奥斯汀总是能洞若观火地看穿一切,又看似漫不经心地在小说人物絮絮叨叨的聊天、牢骚中显露出来。这种洞察的天分和描摹的本领,也是一个优秀作家能力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