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转暖,春风拂过村庄,一夜之间,枝头就有了春的气色。
人们的脸上也多了些许春色,是暖的,甜的,是春日下的欣欣然。庄稼也舒展、明朗起来,黄土地带着被阳光照耀的温热感。
山野花从低处开到高处,从近处开到远处,各色花朵将蜜蜂和蝴蝶请上枝头。在黄土地的案头,春风的画笔让水彩流淌,大片大片的桃红柳绿,让春之河流丰盈起来。在鸟雀的歌唱里,在风和雨细密的脚步里,万物欣欣向荣。
生于乡间的我,是在春风的襁褓里长大的,每座山,每条河,乃至每棵树,都是我亲密无间的伙伴。每年春天花开时节,留存在我记忆枝头的那三两株桃花,总会在我眼前倏然闪现。
是的,就是桃花,爷爷屋外不多的几树桃花。打我记事起,它们年年盛开,和其它村庄和山野的桃花相比,它们也许并没有什么不同,但我却更愿意一次次走近。爷爷曾笑着打趣,这孩子和花亲哩。我笑着握紧他那双布满老茧的手,追问道,这桃树是谁种下的,有多少个年头了?爷爷的回答从未改变,是我在你这般年岁种下的,没过几年,我就娶了你奶奶。坐在屋外院场做针线的奶奶不言不语,只是一个劲地笑。
茶杯口粗的桃树,散落在一片竹林边。和周边高大的杏树、桦树、梨树相比,它们的枝条并不繁茂。但是,当桃花次第盛开时,我总是莫名地感动,像是遇到一位眉眼和善的亲人,静静地站在那,就让人感到踏实、温暖。
桃花颜色纯正,一朵或者一簇,在春风里恬淡安然。对于生长在大山深处的孩子而言,花花草草,是最寻常不过的自然景象。而我,唯独对桃花心存眷恋,固执地认为,只有桃花盛开,鸟语花香的春天才是完美的。
一次次,我呆呆地望着桃花。在我身旁,是咯咯叫着啄食的鸡群,是摇着尾巴跟在我身后的大黄狗,是三两只从头顶飞过的麻雀,再远处,就是弯着腰身在田里锄草的老农。恍惚间,一片片花瓣如群山合围,春天似乎被无限放大……
桃花的花期并不长,也就一个多礼拜。当桃粉落下,我并不感到惆怅,因为米粒大小的果实已挂满枝头,在即将到来的夏季,鸡蛋大小的桃子将再次露出桃粉的脸颊。从枝头摘下大大小小的桃子,握在手里,像一杯香甜的蜜酿。每到这时,奶奶站在不远处,扬起拐杖指着桃树,笑盈盈地提醒我,你看,你看,叶子底下藏着那么大个桃子呢。但她并不知道,在刚刚过去的那个春天,我曾和她一样站在院场边,望着在花间旋旋绕绕的蜜蜂,用同样的口气在心里念叨,轻点,轻点,别碰落了桃粉的花朵。
多少年之后,牵手走过一个甲子的爷爷和奶奶相继离世。每个春天花开时节,我依然如少年时静静地望着朵朵桃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