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贵州省毕节市的龙场镇,淹没在一片浓雾中。我们乘车穿过厚厚的雾层,直奔一个叫余家沟的油桃基地。
因能见度低,我感到车在浓雾的簇拥下,仿佛一直在往下“飘”。驾驶员是一个壮实的汉子,皮肤黝黑,越野车在他手里开得十分自如,即便在窄窄的产业路上行驶,也毫不影响穿行的惬意。余家沟油桃基地建在一条狭长山谷的缓坡上,山谷的落差大,从两千五百米一下子降到一千六百多米。伴随着海拔的急剧下降,同行者中已有人出现了轻微的耳鸣。
下车了。回头看去,来路如练,曲曲折折地挂在山腰,浓浓的雾层也被我们抛在山顶。余家沟的山谷有四公里长,深四百多米。由于落差大,适宜多种水果生长,可谓一山有四季、四季果不同。对面的几个山头,早被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树连缀成片,像一盆浓墨刚被山风掀翻,恣肆地泼洒在山上,古意苍苍,巧妙映衬着这边疏落有致的果林。
我们要顺着一条不规则的小道前行,才能真正贴近余家沟的油桃基地。走进果林,有三两户人家隐在几丛茂密的芭蕉中,石头围墙,炊烟袅袅,几只鸟儿围着柿子不停地鸣叫。人刚走近,鸟儿“扑棱扑棱”全部离枝飞走,几条漂亮的弧线一齐向对面的密林滑去。
冬闲人不闲,果农们正忙着给油桃树修剪枝条。油桃树不高,站在缓坡的一面就可以操作。五十八岁的邓中保是村里公认的果树种植能手,有一手令人叹服的修枝绝活。他右手握剪,左手理枝,“嚓嚓嚓”的声音响过,直长的突长枝被剪去,留下了侧生的结果枝。一排排油桃树疏密有致,高低相间,每棵油桃树在一米多高处,就开始分叉成三根枝干,往三个方向斜斜伸展,遒劲而精神。我说,这真像一个个掌心向上的兰花指。正忙着的邓中保听后立即纠正:“这种统一修剪的形状叫开心形,采光好通风好挂果多,我们就把这片果林叫开心林。”开心形,开心林,“开心”是说油桃树,也在说果农。
油桃不是龙场镇的传统水果。上世纪60年代初,龙场镇是贵州建设的主战场之一。一批一批的解放军战士、工人、工程师,在龙场镇修铁路、凿隧道,奋战近十年。1966年,一名山东沂蒙的战士探亲后回到龙场镇时,带来了十多株故乡的油桃树苗。这些油桃树苗从革命老区穿山越岭来到这里,扎根泥土后,很快发芽生枝、茁壮生长。三年后,鹅蛋大的油桃挂满枝头,红得喜人。放在嘴里一咬,脆脆的甜甜的。就这样,油桃在龙场镇安了家。但是到了上世纪80年代,家家结出的油桃不再油亮鲜红了,味道变得苦涩偏硬,个头从鹅蛋变成了鸡蛋。大家没有在意油桃的变化,认为反正是天然结的果,又不是山里人的主粮,便由它去了。
本世纪初,当地政府进行产业结构调整,盯上了被冷落好些年的油桃。政府请来果树专家到镇里举办油桃栽植培训班,邓中保就是第一批学员。技术人员蹲点余家沟,指导群众开沟起垄、按时施肥、嫁接修枝、杀虫挂袋。技术跟上后,油桃年年获丰收。脱贫攻坚期间,油桃成了龙场镇当仁不让的主打产业。随着农旅一体的开发,春赏花秋摘果,余家沟成了远近游客的热门去处。成熟后的油桃脆而红,保鲜期长又便于运输,是果农们网售最走俏的水果。深圳、上海、天津……这些曾在村里人看来很遥远的城市,开始频频出现在果农的订单上。
邓中保指着身边一棵油桃树说:“这棵已栽了四年,去年开始挂果就结了四十多个。”谈起油桃,邓中保兴致很高:“我家栽有油桃十亩,去年受冰雹影响,还有六万多元的收入。”谈话间邓中保的电话响了,他与对方大声对话,在场的人都听得见,是邻组的一名果农请他去指导剪枝。挂上电话后,邓中保向我们挥了挥手算是打招呼了,然后跨上摩托车,一骑绝尘地疾驰而去,转了两个山弯后,就看不见人影了。
我们继续沿着山腰的产业路往前走。这条产业路不再像入山时那么窄了,而是越走越宽,越走越平坦。下车后我们往坡下看去,满山的“开心林”尽在眼底。油桃树层次分明,一直延伸到谷底。“开心”的造型,酷似一张张仰天大笑的脸,笑得奔放,笑得逼真。村干部抬手一指:“往前走还有成片的梨树、石榴、苹果。阳春三月,这里各种果树的花争相盛开,那阵子游客多得很。你们看,前面的工人正在抓紧时间修观光道,为明春举办桃花节做准备。”
三月不远,我已与山谷里的每一棵桃树约好,当第一缕春风来到这里时,我会来看满山绽放的朵朵桃花,看这里果农们春天的笑脸。起风了,风掠过果林的声音起伏有韵。侧耳细听,仿佛已经听到了春天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