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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再好的艺术如果只是自己懂,自娱自乐,价值能有多大?文艺说到底要为人民服务
歌剧译配是一种创造性劳动:好的译配不仅能实现意义的传达,还能完成意境的重塑,使作品更加完美
一部音乐作品能否经久流传,是一代代观众选择的结果。节目单上最频繁出现的作品,一定是深受大众喜爱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创作经验值得我们认真研究
这粒“为人民”“为社会”的种子,是青少年时期就种下的,伴随我人生阅历的丰富逐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
“兴于诗,立于礼,成于乐。”中国文化自古以来就很看重音乐对人生的滋养、对性格的塑造。岁月静好时,音乐是人们日常生活的陪伴;需要众人同仇敌忾时,音乐更能凝聚人心。抗日战争时期,人们唱着“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唤起民族觉醒;抗美援朝时期,“雄赳赳、气昂昂”的歌声表达中国人民志愿军战士英勇无畏的气概。
不同的文化创造了不同的音乐,其中的优秀作品、经典曲目是人类共同的精神财富,应该发扬光大,为人们所共享。作为新中国培养的第一代指挥家,我最看重的事业,就是在“难懂”的交响乐、歌剧和人民群众之间架起桥梁,使人们能够享受音乐之美,获得精神的愉悦和陶冶。在实践中,我切实感受到人们对好音乐的强烈需求,这促使我全力以赴做好音乐普及工作,一做就是一辈子。
帮助人们领略璀璨“明珠”
人民需要艺术,艺术更需要人民。再好的艺术如果只是自己懂,自娱自乐,价值能有多大?文艺说到底要为人民服务。歌剧是西方音乐宝库中的璀璨明珠,我推动“洋戏中唱”,就是为了帮助人们深入领略这门艺术的魅力。
上世纪80年代,中文版意大利歌剧《茶花女》在天津演出,一个多月连演39场,每场2000多观众,场场爆满。我和青年译者孙慧双合作配歌的法国歌剧《卡门》演出了100多场,也受到观众的喜爱。100多年前,奥地利作曲家马勒受李白等中国古代诗人启发,创作了《尘世之歌》,成为世界顶级交响乐团常奏曲目。原作用德文演唱,2017年我在国家大剧院指挥了译配为中文的《尘世之歌》。这是在“中为洋用”之后,再让它“洋为中用”,从而使我们的观众既能听懂它原初的意涵,又能了解外国作曲家怎样用音乐表现中国传统意境。1962年,还是留学生的我在莫斯科指挥了用俄语演唱的意大利歌剧《托斯卡》。如今我92岁,希望有生之年能为《托斯卡》译配中文,在国内上演。
推进“洋戏中唱”,基础是做好译配。歌剧译配比文学翻译更为复杂:不仅要做到文本翻译的信、达、雅,还要让汉语的平上去入、节奏韵律贴合音乐,避免和音乐表情、音乐句读相违和。可以说,歌剧译配是一种创造性劳动:好的译配不仅能实现意义的传达,还能完成意境的重塑,使作品更加完美;而不好的译配既不适合唱也不适合听,让人对经典敬而远之。相信只要有更多人才加入进来,假以时日,一定能出更多精品,让更多观众感受到歌剧之美。
目前,很多地方都建造了配有乐池的歌剧院,但拥有专业歌剧院团的并不多,我们要让热爱音乐的普通人也能参与到歌剧中来。我曾多次到北欧、东欧等地指挥歌剧,各地做法给我很大启发。我在芬兰的一个小城观看歌剧《阿依达》,伴着壮阔的《凯撒进行曲》,400多人的歌剧合唱队踏着矫健的步伐,一路高歌穿行在观众席间,艺术感染力非常强。这部剧的主演和乐团来自国家歌剧院,但是合唱队的大多数成员是歌剧爱好者、志愿者。他们中有农民、工人、银行职员、老师,利用假期参加排练和演出。我现在在厦门创建歌剧艺术中心,就是借鉴这种方式,让普通百姓也能参与到歌剧的创演中来。
专业音乐人应悉心培养观众
“阳春白雪,和者日众”是我的理想。歌剧和交响乐都是外来艺术,需要培养观众,这离不开专业工作者的悉心耕耘。上世纪70年代末我刚调入中央歌剧院,那时国内观众对歌剧和交响乐还比较陌生,演出时剧场里声音嘈杂。我从来没有抱怨过观众:这是我们的工作没到位。于是,每场演出前,我都先做一个20分钟的讲座,一做就是40多年。只要是我指挥,我都提前带着砖头录音机、演出服,夹着总谱,在剧场门口吆喝:“有兴趣的,跟我到休息厅去,我给大家讲讲今晚的演出!”观众的喜爱程度出乎我的意料,可见大家多么需要这种艺术普及。
要提升大众的古典音乐修养,除了要有专业人士做普及,更重要的是要持续将高品质的音乐会送到广大观众面前。为此,1990年我和朋友们创建了志愿者乐团“爱乐女室内乐团”。乐团由专业演奏员组成,6年里不计报酬地在各地演出了241场。多年后,当我带着乐团去国外演出,当地华人华侨特意组织了一个200多人的合唱团,他们中许多人都是当年“爱乐女室内乐团”的观众——你用心播的种子,早晚会开出花来。1998年我69岁,应邀南下参与创办我国第一个公助民办的职业交响乐团厦门爱乐乐团。我结合实际,借鉴了先进的乐团管理激励机制,大大释放了乐团中青年演奏者的活力。我带着大家辛勤耕耘,15年中演出了1200余场,在交响乐领域收获了“阳春白雪,和者日众”的果实。
一部音乐作品能否经久流传,是一代代观众选择的结果。我比较关注不同地方乐团、合唱团的节目单,节目单上最频繁出现的作品,一定是深受大众喜爱的作品,这些作品的创作经验值得我们认真研究。今年4月,青年作曲家刘湲创作的大型交响诗篇《土楼回响》第三次应邀在国家大剧院演出。在演出结束后,作为指挥,我应观众强烈要求返场,台上200多位合唱团成员带动台下观众,3次齐声高喊:“郑老师——我爱你!”我瞬间落泪,这比得什么大奖都让我欣慰。这部表现客家文化的原创交响诗篇,之所以能够在国内20多个城市、世界12个国家巡演,离不开观众的喜爱和支持。
夯实“为人民”“为社会”的人生追求
与个人的功成名就相比,我更看重自己是不是创造了社会效益。这几年,我看到各地业余合唱团蓬勃发展,但是普遍缺少指挥人才。于是,我在网络上推出“郑式指挥法基础”系列课程。目前,我正在录制音频节目“让耳朵更聪明”,为更多人欣赏歌剧和交响乐提供帮助。
这粒“为人民”“为社会”的种子,是青少年时期就种下的。我有一个银色封面的小本子,上面是史良、沈钧儒等前辈写给我的话:“幸运的小瑛你要学着,追赶着!负担起中华儿女应有的责任来,才是真正的救国”“年龄没有大小,对于目前国难的严重同样要负起责任,培养自己能力,参加到整个的抗战力量里面去”……这个本子陪伴我近80年。年少时的我未必懂得长辈的重托,但这些话如同种子,伴随我人生阅历的丰富逐渐生根发芽、枝繁叶茂。成年后接受的革命教育让我更加夯实“为人民”“为社会”的人生追求。19岁那年,我来到解放区,成为一名文艺战士。大街上、田埂间、山林里,我和同志们打着快板宣传党的政策、党的纪律。我非常感谢这段经历,它奠定了我的人生底色。
艺术来源于生活,来源于人民。向生活学习、为人民服务,新时代的音乐工作者大有可为。
(作者为中央音乐学院终身荣誉指挥,本报记者徐馨采访整理)
制图:赵偲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