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是惹人喜欢的季节。中午的阳光爽朗而纯净,从高天上洒下来,落在金黄的稻田上,落在院坝里铺晒的谷粒上。“今年天气真好,好打谷子,好晒谷子。”乡亲们一边劳动,一边欣喜地交谈着。去年的稻谷收割季节,不巧整整下了一个月的连阴雨,一些谷子还来不及被收割进仓,就在田头穗上发了芽,乡亲们都记忆犹新。
在这丰收的季节里,乡亲们常常会看到一位头发稀疏花白、古铜肤色、身材干瘦的老人,牵着一匹健壮的枣红马,“嗒嗒”地行走在稻田、晒谷坪、寨里人家之间。马背上常常是四袋装满了稻谷的编织袋。马儿渴了,就在哪家院坝里停下来,主人家用木盆舀了盆水喂马喝;人累了,就坐在树荫下歇息一会儿。
“杨所长,您今天辛苦了,累到晚上9点多才得吃夜饭。这些稻谷进屋了,我们也就放心了。”刚吃完夜饭,我便拿出两百元钱,要付给杨所长,这是他用马给我们驮运稻谷的辛苦费。
“不收大家的钱。农忙嘛,我帮你们的。”
“那怎么行?您这么大年纪了,出了力,应该拿报酬的……”
无论我们怎么坚持,杨所长就是不肯收钱。他边推辞边解下拴在电线杆上的缰绳,牵着马儿往外走,“嗒嗒”的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夜色中。
杨所长大名叫作杨日忠,是湖南省新晃侗族自治县公安局的退休干警,今年七十岁了,但身板还硬朗。七八十斤一袋的稻谷,他双手搂起就放到了马褡子上。杨所长年轻时当过兵,在部队学过医术,并光荣地加入了党组织。退伍后回到家乡,他被推荐到卫校脱产学习两年,在县公安看守所当过医生,又担任过乡镇派出所的所长、教导员。退休后的杨所长闲不住,养了一匹马,在附近几个寨子里搞驮运。寨子里的人,虽然人在屋里坐着,但只要听到“嗒嗒”的马蹄声,大家都晓得,一定是杨所长来了。
我家在新晃侗族自治县的扶罗镇皂溪村岑图寨。我们兄妹外出闯荡多年,老母亲却执意留在寨子里,她割舍不下几十年来耕种的田土、管护的山林。母亲坚持种菜、喂鸡、喂鸽子,还要自己种田,说是自己种的稻谷吃起来香。今年秋收,我去请本村的小玉师傅开收割机帮母亲收稻谷,路上恰好遇见了杨所长。杨所长主动说:“你家的谷子打下来了,我赶马给你驮回家。上你家的那段路有些陡,光靠人来扛,太吃力了。”那天大家一直忙到晚上8点多,机器一边收割稻谷,杨所长一边赶着马儿驮,一次驮两袋稻谷,每袋七八十斤。
忙完之后,大家一起吃夜饭,家里人都说杨所长帮了大忙。杨所长笑着说:“我是共产党员,又是退休干警,现在组织关系转到了村党支部,国家给发退休工资,家里什么也不缺。这几年,村寨里外出务工的人多,秋收人手紧,只要你们需要,我全都免费帮!”同座的村民老舒接过话茬:“这个秋收,杨所长帮周围四个寨子驮运了不少稻谷,加起来怕是有几千斤!”
话说到这,大家就议论开了。说是岑直寨的成秀家,种了两亩多田,儿子儿媳都在外打工。去年秋收时,杨所长宁愿自家已经装进口袋的谷子放在稻田里过夜沾露水,也要先去成秀的地里,把他家的谷子驮回家。今年成秀还想找杨所长帮忙,不巧那天杨所长家中有事,实在抽不开身。成秀只好把装满谷子的编织袋放在稻田里过夜。第二天一大早,杨所长就赶到五里外的岑直寨,花了三个多钟头,把稻田里的三十多袋谷子驮到了成秀家。成秀要给杨所长驮运钱,他怎么也不肯收,要留他吃中饭时,杨所长牵着马已经走出了好远。
在我们家乡,乡亲们有相互帮忙干活的传统。如栽秧打谷、伐木起屋等需劳力多才能完成的工作,仅凭一家人是干不了的。这时候,主人家就会提前跟有劳力的人家商量,请大家过来帮几天忙。这种帮忙,有的是“换起帮”,就是这次你帮我几个工日,下次你家需要时,我就相应地去还你几个工日;有的则是不需要回报的帮忙。杨所长就属于后者,他给大家帮忙是不计回报的。杨所长还说,这就是他的生活乐趣,他只要还干得动,马儿只要还驮得了,就会继续帮乡亲们干活。“挣钱是挣不完的,作为一个老党员,帮助邻里乡亲才是我应该干的。”
近年来,杨所长的耳朵好像有些背了,有时在他面前大声讲话,他不一定听得清楚。但有事要请他帮忙,见他赶着马儿过来了,隔几丈远喊一声,他又常常听得很明白。第二天一大早,他的马蹄声总会在约定地点准时响起。乡亲们听到这熟悉的马蹄声,心里便感到安稳,脸上便不由地绽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