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每座城市都有风。可在我看来,广元的风似乎更加特别。
“广元的风,昭化的葱,青川下雨如过冬。”自古以来的谚语,道出了广元一带的气候和特产。1996年,二十五岁的我,从一名乡镇干部考调到广元工作。初来乍到时,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浑身上下都不自在,手脚无处搁放。初冬,一下汽车,迎接我的就是扑面而来的冷冷的风。汽车站内的玻璃门窗被风吹得哗哗直响,尘土在站内打着旋儿,进站出站的人都缩着脖子,眯着眼睛,行色匆匆。我走出站,又是一股迎面风,让我一个踉跄,差点没有站稳。出家门前,母亲反复叮咛,广元风大,别一去就弄感冒了。然后强行扣了一顶风雪帽在我头上。这下好了,风没有商量地把我的帽子刮了起来,旋出好远,才在一处邮亭旁落了下来。我背着大包小包的行囊捡起风雪帽,重新戴在头上时,邮亭里的小姑娘笑着说:“风把帽子旋跑了都是小事,昨夜风还把对面房顶都旋垮了呢!”我往对面一望,可不是嘛,钢架屋顶倾斜着在风中摇晃,几个工人正在盘算如何施工加固呢。
原来,广元地理位置特殊,川陕高速、西成高铁穿城而过。当冷空气越过秦岭南下,风沿着道路一路加速,广元便首当其冲。
一年四季的风裹着我在城里行走。春天,我从凤凰山脚下,骑着自行车一路呼啦啦前行,看沿街的梧桐树在风里抽出新枝。到蜀门大桥,沿城市大道骑行,再到利州大道,右拐到单位,一路春风送我。夏天,广元的天空仿佛就悬着一台免费空调,送来缕缕凉爽。无论阳光多么炙热,街头巷尾随处都有丝丝凉风袭来,拭去满身热气与满脸汗水。秋天的风是金色的,稻花清香,广元这座城市仿佛就是一首金色的诗。冬天,这风来得有些狂野,像是从秦岭山丛中狂奔而来的一头野牛,横冲直撞,卷起漫天尘土,掀翻沿街花盆,刮走阳台上晾晒的花衣裳。
在广元待久了,我便感到,广元的人直接,爽朗,身上似乎也有风的气质。记得我刚到广元时没有住房,天天骑车去看房屋租赁信息。在一个叫避风巷的地方,租房老大爷热情地说:“小伙子,来到这里就莫急了,房子肯定是有的。”得知我刚参加工作不久,一扬手说:“我儿子在外地工作也是靠租房子,小伙子不容易,优惠三个月房租,咋样?”我连连点头道谢。我在这里一租住就是三年,三年的时光,避风巷已经变成阳光康养产业园。现在产业园背后的高山上,建起了芳地坪、凉水泉、马头岩风电。产业园里有温泉康养,成了人们康养、休闲的好去处。我骑着自行车在产业园里转一圈,风在耳边掠过,仿佛是租房大爷在爽朗地喊我的名字。
自行车骑坏了,滨江路修车铺的王师傅,一边跟我聊天, 一边就把自行车的毛病给解决了。我问:“多少钱?”王师傅说:“老顾客了,小问题,不收钱。”风正好吹过,把我们的对话吹出去好远。重新骑上自行车,在呼呼风声中,我感觉广元其实是多么温暖的一座城市。
记得2008年汶川地震,广元遭受重创。十多天里,我作为志愿者,骑着自行车,在大街小巷宣传震后的防疫知识,消除人们的紧张情绪。其间,我认识了紫薇苑小区的王大爷。王大爷八十六岁了,每天还在为小区志愿者送盒饭。我问他:“这么大年纪了,忙里忙外图个啥呢?”王大爷一笑:“大家都在忙呢!我喜欢做饭,也要尽点力吧。”顿了顿,王大爷又说:“他们都说我做的回锅肉特别好吃!”说着,递给我一盒。我在微微的风里,站在小区的桂花树下,吃了地震后第一顿美味的回锅肉饭。现在想起来,那天的阳光和风都那么温暖。
广元还有许多让我感动的人与故事:有捐数十万元善款而不留姓名的企业家;有放下自家需要照顾的幼儿,跑去重灾区救死扶伤的医生护士;有顾不上自己年迈的父母,义无反顾去了灾区的战士;还有那个奋不顾身的小女孩,只有十三岁的何翠青,地震到来的时候,她本来已经走出了寝室,可她选择转身跑回去,叫醒所有午休的同学。她因此在废墟里被埋了五十多个小时,失去了右腿。可她笑着说:我不后悔。还有站在公路两边的孩子,满脸灰土,满脸质朴,见有救援的车辆开过来,就齐刷刷站起来,举起手中的纸板:“亲人辛苦了!你们是灾区最亲的人!谢谢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一句话一辈子忘不了:“我们像爱妈妈一样爱你们!”
想到这些,我就从心底觉得,工作与生活在广元是幸福的。我对广元的风的感受也在发生着改变,我越来越习惯这儿的风吹在身上的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是那样爽朗与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