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10月,我背着背包,骑上自行车,从乡下来到华容县城西门商业汽车队报到。进入车队,我看到满院子的各种货车。车队的齐队长把我交给韦副队长:“小蔡来了,你给安排一下。”韦副队长是本地人,老汽车兵。我虽也是汽车兵退伍,但在他面前还是个新兵。
老韦领我到车场北角的一间小屋,说,就住这吧。这其实是一个简陋的工间,前面卧着一台车床。小屋右侧是一长溜车库,门口放着乙炔生发器,后窗紧贴着一个发电机房。彼时,车床切割金属发出“哧喇喇”的声音,另一头电焊枪头“嘶嘶”地吐着蓝色的火舌,修车间里砂轮机和打气泵发出“嚓嚓嚓”“嘭嘭嘭”的巨响……眼前一片繁忙。
就这样,我走进了华容城。
在没有大桥的年代里,我们湖区司机每每车到江边,都会望“水”兴叹。有一天,我驾车去岳阳,在洞庭湖西等渡的时候,读到一篇小说《高高的芦苇塔》。许是年少轻狂,我居然也想写小说。于是,我白天出车,晚上就伴着隆隆的发电机响,在宿舍里写作。我经常到位于水塔巷的文化馆找一位编辑老师,他也是一位老作家,曾写过大量诗歌、话剧、戏曲。他手把手地教我写作,帮我修改习作,还指出我写小说存在的毛病,并让我试着写报告文学和散文,我也成了文化馆的“常客”。当时正值改革开放大潮,我以一个乡镇供销社女职工的故事,写了一篇报告文学《踮足摘桃子的人》,并在《洞庭文艺》发表。看着自己的习作变成了铅字,我欣喜若狂。从此干劲倍增,一直写下去,三四十年来没有间断。
对于华容这座小城,我无比依恋,且心怀感恩。它给了我温暖,让我插上了“翅膀”——一边驾车修车,一边文学写作。专业技术让我在小城立足,文学创作为我的人生添彩。
我看着小城一天天“长大”。老一辈华容人总爱说,华容县城只有“一巴掌大”。是的,老城不大,河东有条状元街,河西有个四牌楼。四牌楼是县城的繁华地带、商业区。县城以此衍生东南西北四条街,最长的北街也不过百余米。然而如今,开着小车在城里转也得转上半天。
不仅城市的地盘在飞速扩展,社会的精神文明也在与时俱进。有一年,我走在华容城街头,来到二桥西下十字路口。交通信号灯在前,纵向道车流滚滚,横向道百车待发。渠化岛上,小栅栏内绿树婆娑,红花灿烂。身着橘红色马甲的交通协管员拿着小旗衔着口哨,过街行人安静地在斑马线外等候。这时,一位男子肩上骑着一个小男孩,临近斑马线,男子放下孩子,等待绿灯。孩子一手拉着男子的手,一手扶着红白相间的警示桩,嘴里学着“红灯,留步”。童声稚气,煞是可爱,让我忍俊不禁,也感到心里暖暖。
一转眼,我到了退休年龄。退休那年,有一次散步,不经意就走到了县城西门。我真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我看到昔日车队门前的护城河,如今颇有水乡风韵,河岸,香樟婆娑,垂柳依依。我从一条巷道走进去,发现过去的车场车库,现在都建成了民居楼房。附近原来的田家湖也成了新城区,高楼林立,车水马龙,市声喧嚣,满目繁华。我沿港东路北上,过去的水洼地,今日已成闹市。信步走到“山水蓉园”小区,登高西望,马鞍山休闲公园乐声缭绕,舞者蹁跹。移目北眺,高速公路傍城而过,浩吉铁路穿境东去。这是条电气化铁路,不仅使中国铁路版图新增一条纵贯南北的大通道,也让华容这个小城通了火车。
曾经一段时期,小城不少人搬去了岳阳等地生活。我呢,守着小城四十年,根本没想过离开。这几年来,大哥、三弟、四弟一直叫我也跟着他们搬到岳阳去,加上我们在华容的房子没有电梯,种种原因让妻子有些动摇,想去岳阳市区买一套电梯房。可这时,一连串的好消息传来:县城“长江引水”工程竣工了,水龙头清亮的自来水哗哗直流;家里引入了天然气,再也不用背液化气罐了;老旧小区加装电梯将获得政府资金补助……听了这些消息,真是让人眉开眼笑。妻子听说后,更是情不自禁地说:“我们不走啦!”
小城春秋四十年,充满了我的回忆,也让我对这座小城充满了热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