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近期,元宇宙作为数字概念发展火爆,衍生出元宇宙经济、社交元宇宙等分支概念。2021年被视作元宇宙的“元年”,各国政府、科技巨头、跨国公司争相进军元宇宙世界。然而,元宇宙创造的虚拟世界未形成特定规则、秩序,国家战略对此存在缺位情况。中国对数字经济、数字产业早有规划,可借助这一波元宇宙热潮发展,加强数字时代国家战略创新。在国内、国际层面上以元宇宙为抓手推动利于中国的国际数字秩序成型,丰富人类命运共同体内涵。
【关键词】元宇宙 国家战略 数字时代 战略竞争
【中图分类号】D6 【文献标识码】A
习近平总书记强调,“战略问题是一个政党、一个国家的根本性问题”,“战略上判断得准确,战略上谋划得科学,战略上赢得主动,党和人民事业就大有希望”。对具有战略意义的新生事物的正确把握、合理纳入和综合运筹,是国家战略创新的基本能力。数字时代及其不断涌现的新生事物往往具有重大战略性,产生复杂的战略效应。近年来,我国从战略高度加强数字经济、数字安全、数字治理,同时打造数字丝绸之路,加强疫情背景下的全球数字经济合作。而由于数字时代的快速迭代,国家战略创新相对滞后。目前,全球爆火的元宇宙就是这样一个影响人类发展和国家战略竞争的重大问题。但是,国内外关于元宇宙的讨论和应对多集中在技术、经济和哲学层面,而非国家战略层面,导致国家战略缺位。我国可借助此波元宇宙的发展,与时俱进,加强数字时代的国家战略创新。
元宇宙爆火的战略效应
2021年下半年以来,元宇宙成为全球最热门的商业话题。随着2021年10月Facebook高调改名为Meta,多家数字和网络公司巨头投身元宇宙战略,引发新一轮国际舆论、资本投入、科技发展、学界争论和国家战略博弈。总体而言,元宇宙是一个聚焦于社交链接的3D虚拟世界之网络,是多方新技术综合应用的最新体现。一般来说,席卷全球的重大事件势必产生战略效应,影响国家发展和国家战略竞争。战略效应是指某事件或现象能在短时间内释放巨大的能量,对国计民生、科学技术、经济社会、舆论思潮、国家发展、国际战略博弈等产生重大持续影响,需要引起国家领导人和政府重视并纳入国家战略的考量和运筹中。就此而言,元宇宙已激发巨大的战略效应。
元宇宙是通过AI、VR、数字孪生、区块链等高科技手段,把物理世界镜像映射到由数字、互联网组成的虚拟世界,是未来科技发展的一大方向。近年来,元宇宙的技术体系日渐成熟,区块链、人体交互、虚拟游戏、网络计算、人工智能、物联网六大支撑性技术均实现理论构建和技术突破。因此,越来越多的大型科技企业进军该领域,引爆相关经济发展。2021年也被称为元宇宙“元年”,被视作人类社会虚拟化的临界点。同时,元宇宙亦是一个不断丰富、完善、发展的概念,是数字化生存不断吐故纳新的系统动态演进过程。普遍认为,元宇宙代表了未来的发展方向。一是主导企业带动元宇宙爆发。元宇宙的概念和技术已存在多年,但并未引起足够关注。随着Meta、Nvidia、字节跳动、腾讯等企业高调介入带动更多企业纷至沓来,主导企业将进一步整合资源,元宇宙将朝着技术和场景集成化方向发展。二是短期内形成元宇宙规模化发展。2021年3月,Roblox成为全球第一家上市的元宇宙企业。同年9月,全球涉及元宇宙业务的上市公司已超过五百家。一些国际咨询公司预测元宇宙的经济规模2024年将达8000亿-15000亿美元。三是多类型企业介入,迅速构建以元宇宙为核心的产业链。布局元宇宙的企业包括技术开发、投资、教育、物流、医疗等多种类型,覆盖元宇宙所需的资本供应、场景设计等多个业务,不断蔓延和延伸,形成多领域融合态势。四是关于元宇宙的国际竞争已经展开。主要集中在人才、技术、融资、市场等领域。例如,Meta宣布五年内转型为元宇宙公司,近期计划从欧洲招聘1万名元宇宙开发人员。高频显卡的巨头Nvidia计划推出全球首个元宇宙模拟和协作平台Omniverse,并将向数百万新用户开放,完善元宇宙产业的开源设计。日本社交网站巨头GREE预计到2024年将投资100亿日元,在全球发展1亿以上用户。
一些国家政府认为元宇宙代表未来技术的发展趋势,意图把元宇宙上升为国家战略,聚焦元宇宙产业规划,抢占元宇宙技术主导权和国际话语权。技术发达国家关注元宇宙的发展,相关政策动向日渐清晰。美国倡导企业主导,充分发挥高科技企业聚集的优势,不断优化营商秩序和创新环境。联邦政府正在与大型科技公司洽谈,以共建元宇宙行业标准和数字协议,推动美科技公司掌控技术主导权。俄罗斯拟出台政策扶植人工智能、脑机接口等优势领域发展。日本政府发布《关于虚拟空间行业未来可能性与课题的调查报告》,致力于降低设备成本、防范法律问题、设定标准。韩国计划搭建由政府牵头、囊括200多家企业和行业协会的元宇宙联盟,宣布把首尔建成“元宇宙政府”。欧盟重视元宇宙的国际话语权建构,致力于探索对人工智能、大数据应用、区块链等底层技术的标准与规范。中国工信部提出,要培育一批进军元宇宙、区块链、人工智能等新兴领域的创新型中小企业。
数字时代的国家战略创新竞争
如果运用得当,元宇宙将成为推动国家经济发展、助力国家战略竞争的新动力。从元宇宙在全球兴起的那一刻起,围绕元宇宙的各种战略竞合博弈就已蕴含其中,并将改变数字时代的国际战略环境和国际秩序。数字时代国家战略创新的竞争,主要表现在是否能抓住机遇,以及能否善加运筹两个方面。
一方面,能否准确快速抓住数字时代国家发展新动力。在工业化时代,欧美国家抓住了人类从农业社会到工业社会的发展新动力,成为现在资本主义体系的核心国家并拥有支配地位。在数字化时代,国家数字发展战略竞争应运而生。在此过程中,差不多每10到15年,就会出现一轮颠覆性的技术进步和商业浪潮,给国家的数字化发展战略带来新挑战和新动力,进而重塑国际战略环境和国际秩序。元宇宙酝酿的就是一波新发展动力,谁能抓住这一波新动力,谁就能在未来全球数字秩序中谋求优势地位。比如,元宇宙会刺激新的产业链产生。元界技术可应用于制造业,提高供应链管理效率,特别是在汽车和电子行业。例如,产品采购方面,制造商可共享零件的3D原型,以便找到最好的零件制造商。在元宇宙的发展过程中,必然出现利益相关方的分化,出现新一波的引领者、跟随者、落后者、淘汰者。在这一波元宇宙大潮初期,仍然是美国引导,中国快速跟上,基本反映了数字时代发展的现实情况。但发展中国家和欠发达国家限于各种约束性条件,反应较慢,有可能形成数字时代新的全球“元宇宙鸿沟”。
另一方面,能否准确快速适应数字时代国际战略形态的变化。“数字化”这一超级变量对国家战略竞争环境的改变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一是从博弈空间看,元宇宙意味着国家战略博弈空间从传统的现实世界走向数字技术支持的加强现实世界、更加完善的虚拟世界以及虚拟与现实更加结合的交叉平行世界。也就是说,国家战略竞争博弈的载体将是更加名副其实的数字世界。二是从博弈主体看,谁掌握了数字时代的新知识、新概念、新思想、新技能、新手段、新办法、新规则,谁就能占据领先地位。比如,一些游戏公司、网络公司、技术大咖、互联网超级英雄、新型组织等掌握了以区块链技术为基础的去中心化的知识、产品和管理,善于在全球进行资本、人才等资源的配置,成为数字时代的权力拥有者、规则制定者和权力获得者。三是从博弈内容看,数字时代的新型知识拥有者,既直接挑战国家行为体和国际组织的权威和网络空间治理能力,也将与传统的权力机构和国家行为体相互碰撞磨合出新的国家治理和国际治理模式。科技公司并非抢夺了政府在传统地缘政治上的权力,而是开辟出一个全新的地缘政治空间,即“数字空间”,并设法从中发挥影响力。
因此,一个国家能否顺利适应数字化时代新的权力、制度和财富分配的变化,将成为国家间战略竞争的重要内容。那些率先成为新知识的拥有者、与新兴非国家行为体的关系磨合到位的国家,将在数字时代获得更大利益、更巩固的地位、更多的财富。
目前各国对元宇宙的关注和应对主要集中在非国家战略层面
数字技术的发展是现代社会的超级变量,对国计民生和国家战略竞争产生直接长期重大影响,国家战略考量和运筹需要及时跟上。目前各国普遍存在应对元宇宙的国家战略缺位现象,相关讨论和应对主要集中在非国家战略层面。我国对元宇宙的关注主要集中在技术、商业和产业领域。2021年,中国国内已有1000多家公司申请了约1万个与元宇宙相关的商标;武汉、合肥、成都、上海市徐汇区将元宇宙写入新一年度地方政府工作报告;浙江、江苏无锡等省市在产业规划中也提到元宇宙领域的发展方向;北京宣布将推动组建“元宇宙新型创新联合体”,探索建设元宇宙产业聚集区。中国学界尤其是哲学界的介入提高了对元宇宙认识的维度。
但总体上,从国家战略以及国家战略竞争角度讨论元宇宙还相对缺乏。究其原因:一是迟滞效应。市场对元宇宙反应灵敏迅速回应,但传导到政府并形成国家级的政策和战略需要时间。政府感受到元宇宙的舆情冲击和商业浪潮,需展开各方面调研,同时协调各部门才能形成政策。二是仍在观望犹疑。在疫情背景下,全球经济不景气,投资环境恶化,元宇宙立即成为资本炒作的热门话题。这可能导致政府部门认为元宇宙是又一波资本运作的风潮,很快就会过去,不需要在战略层面讨论和回应,而需要加强对无序投资和跟风行为的监管和治理。三是元宇宙本身发展的不确定性。元宇宙是人类进入数字化时代后涌现出的新概念和新事物,本身具有不确定性,是否构成战略问题还不得而知。
元宇宙的国家战略缺位也折射了一个更深层次的问题——大多数国家还不能及时将数字时代的新兴问题纳入国家战略框架,这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国家战略需要唯变所适、吐故纳新。
从知的角度看,存在对日新月异的数字时代的战略认知赤字。人类活动的空间探索到哪里,国家战略博弈就延伸到哪里。国家战略博弈的空间已从传统的现实世界延展到虚拟空间以及现实和虚拟一体的空间。战略界和知识界对元宇宙复杂空间的认识还停留在纸面上,缺乏“沉浸式”理解,由此产生知识盲区,缺乏必要的战略知识储备。比如有关元宇宙的定义问题大致有如下几种:虚拟空间、数字空间、社交媒体平台、“3D版互联网”、个人以数字身份参与数字世界活动等,还处在“比拼想象力”的阶段。战略界很难做出一个符合国家战略需求的定义,也就缺乏对当下和未来国家战略博弈空间的精准描述,无从确定相应规则和玩法。
从行的角度看,存在对重大议题和趋势的战略运筹赤字。如何抓住契机,综合运筹数字时代的新兴事物,使其向有利于国家发展和国家战略竞争的方向发展,这是数字时代国家战略运筹的应有之义。数字时代的战略运筹需要统筹好如下问题:一是把握数字技术和商业发展的周期,运筹重大技术突破和商业机遇,将其纳入国家战略,为国家发展和国家战略博弈服务。二是统筹好国家、社会、市场、国际关系等多方面的关系,协调传统利益相关方和新兴利益相关方的关系,降低发生新利益冲突的可能。三是统筹故事概念、科技发展、产业发展、国际舆论、国家安全、全球治理、国家战略竞争等多要素,建立战略生态,使其发挥系统整体的力量。从这波元宇宙风潮来看,美国的战略运筹能力较强。故事概念首先从美国的Meta开始,随之成为商业投资风潮,并成为带动互联网和数字世界发展的新契机;政府介入导向规划设定、规则制定、风险防控,并占据国际话语、产业的制高点等。
元宇宙凸显了数字时代国家战略创新的一对矛盾:一方面元宇宙是数字时代具有重大战略意义的发展趋势,另一方面是关于元宇宙的国家战略缺位,国家战略创新能力不足。这将加剧国家战略压力和战略焦虑,造成数字时代国家战略竞争的马太效应。
在知行两方面增强国家战略创新的能力
元宇宙是引领数字经济、数字产业发展的新概念,是汇集投资、推动创新的新时代抓手,不容忽视。元宇宙发展即数字技术、经济、投资集合的推动,归根结底是一国数字战略的布局更新。党和国家已从国家发展战略、国际竞争战略的高度,大力发展数字经济产业,推进全球数字治理事业。2021年12月,“十四五”数字经济发展规划和国家信息化规划接连发布。习近平总书记指出,“发展数字经济意义重大,是把握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新机遇的战略选择”。推动我国数字经济健康发展的战略意义在于其有利于推动构建新发展格局,有利于推动建设现代化经济体系,有利于推动构筑国家竞争新优势。这是因为数字经济是重组全球要素资源、重塑全球经济结构、改变全球竞争格局的关键力量,是新一轮国际竞争重点领域。当下,我国比以往更需要在知行两个方面增强国家战略创新的能力,与时俱进,接受、监管甚至是创新元宇宙等数字时代新概念。
知的方面,缩小认知鸿沟,加固数字时代的战略文化积淀。其一,加强数字时代的国家学习能力。这需要全民学习,缩小数字文化的代际鸿沟,尤其是决策者与数字原住民一代的认知鸿沟。政府作为学习者,更应守正创新、保持谦逊,熟悉如元宇宙等新生事物的语言、概念、原则和逻辑,能与数字时代新生事物进行对话。其二,培养数字时代的复合型人才。打破过时的战略思维知识基础的束缚;解决在创造全球数字IP方面能力不足的问题,加强思想市场的培育;培养大批具有专业知识、丰富创意、市场运作、战略思想和领导能力的人才。其三,涵养数字时代的战略文化。培育数字时代可持续发展与可持续安全的数字战略文化;加强青年一代的战略视野和国家安全意识。其四,提出能够让全球信服和采纳的数字思想。追求全人类的共同利益,既有核心技术,又能提供人类发展的公共产品。其五,建立新兴战略动态观测体系。通过政府、智库、企业和民间合作,及时将新兴战略性事务纳入国家战略考量和运筹。
行的方面,增强国家战略创新和运筹能力。国家层面:政府可以元宇宙为抓手,稳步更新国家数字战略布局。例如,通过政府规划引导,推动企业参与元宇宙探索,构建产业链生态;打造元宇宙的产-学-研互动平台,疏通元宇宙资源整合渠道,带动人才、技术、资本等资源;扶植元宇宙产业的主导型企业发挥引领作用,并鼓励中小企业积极有序参与;将社会公共服务作为元宇宙的下游应用场景,推动元宇宙参与智慧城市建设;顺势完善数字时代的社会治理体系,防止社会问题滋生,包括青少年沉溺虚拟世界、数字金融与货币犯罪、数据泄漏等;完善利益分配制度,尽可能解决数字鸿沟、数字难民等问题;出台监管法律法规和标准化路径,统筹处理数字监管问题。国际层面:政府可引领元宇宙等新数字概念的发展与标准构建。例如,把全人类共同价值等理念植入数字化战略;加大核心技术科研攻关,争取早日实现供应链、产业链的本土化建设;构建符合各国利益的多种数字化应用平台,在虚拟金融、虚拟现实中寻求国家间利益共同点;依托元宇宙构筑新一轮数字化全球产业链,赋能“一带一路”构建人类命运共同体;积极引领规则、标准等数字时代“软实力”发展,建设有利于自身发展的数字国际秩序;筑牢国家安全底线,防范数字世界的军事化等。
(作者为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教授,国际战略研究院特约研究员,数字治理研究中心研究员;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后、讲师黄郑亮,荷兰莱顿大学博士研究生韩卓希,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博士研究生姚啸林,北京大学区域与国别研究院博士研究生刘嵩,大连海事大学硕士研究生原瑞辰对本文亦有贡献)
【注:本文系北大国关院·腾讯一带一路大数据创新实验项目数字时代国家战略创新课题组和2020年国家社科重大项目“印太战略下‘东盟中心地位’重构与中国—东盟共建‘海上丝绸之路’研究”(项目编号:20&ZD145)阶段性成果】
【参考文献】
①Salvador Rodriguez, “Facebook changes company name to
Meta”, Consumer News and Business Channel, October 28, 2021.
②Suchit Leesa-nguansuk, “Industry urged to embrace
metaverse”, Bangkok Post, January 6, 2022.
③《求是网评论员:发展数字经济是把握新机遇的战略选择》,求是网,2022年1月2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