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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生周刊 2024年05月27日 星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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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军旅生涯三位“狠人”班长

□ 陈振 《 民生周刊 》( 2024年05月27日   第 08 版)

    当过兵的人都知道,班长是军中之母、兵头将尾。回忆我22年军旅生涯,被很多班长带过,也带过很多班长,每一个班长都很有特点,随着时间的流逝,对很多人的记忆已经模糊,但有3位“狠人”班长记忆犹新,他们让我当时怨、事后念、一生谢。

    第一个是我从新兵连下连后的第一个班长,蒙古族,姓苏,年龄比我小,个子近一米九,我这个一米六九的小个子在他面前需“抬头仰望”。

    经历过3个月新兵连后,我们已经非常听话,下连后他带着我们到张家口康保坝上,天天与羊粪为伍,和麦种为伴。为了能被推荐去参加军校考试,我始终是全连表现最积极的一个,羊粪堆里第一个冲,猪圈马棚最后一个撤,但苏班长还是不满意。我心里很抵触,可为了军校梦只得强忍着坚持。

    终于,有一件事让我彻底崩溃。

    一天,他带着全班挖通信设备坑,我保持一贯作风,弯下腰就一直在挖,没有停过,其他战友换了好几次,我就是坚持不换,我相信自己的努力班长看得见。然而,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害怕的声音,喊了我名字,我答完“到”,就立正站在原地。苏班长叫我从坑里上来,我上来后他当着众人的面训斥道:“你会不会干活啊,不会干就给我在上面站好了,看我怎么干!”

    我站着一动也不敢动,心里满是委屈,眼泪忍不住地往外流。他跳下坑,干了半个小时后,上来把镐扔给了我,嘴里还在批评我。当时我心里特别气愤,我想我这么奋力干活,竟遭受如此“待遇”,关键还让班里其他同志看我笑话,让我在战友面前抬不起头,当时觉得他就是没文化的野蛮人,除了会折磨人没有一点善念。

    多年以后,我也当了班长,站在他的角度看问题,一下就把当年不能释怀的问题看清楚了。其实很简单,他就是想让我休息,采取的方式包含了3个好处:一是让偷懒的同志精神紧张起来,二是让其他同志不觉得是在偏袒我,三是让他自己有威严。原来,班长不是粗人也不是野蛮人,只是我不懂他的用意。后来,我带兵的时候偶尔也用一下这种方式,还挺管用。

    第二个班长是我的老乡,大家都叫他老曹,初遇他时我认为他能解救我于水火,没想到他才是我“噩梦”的开始。他不爱说话,但和大家的关系都很好;不爱扎堆,战友都很敬重他,每次立功受奖他都能选上。他的特点是不动声色,但三两句话就能直击问题要害。

    那时候的我扑不下身子,干工作毛毛糙糙。知兵莫如班长,他看出来后,用两个字就解决了我的问题,那就是“反复”。机房设备卫生有死角,反复擦拭;业务考试没有达到90分,反复抄书,反复练习;内务卫生标准低,反复重来。反复的量很大,当反复成了日常后,对人的压力可想而知。

    他心很细,我的死角在他眼皮子底下无处藏身。反复过程中我从崩溃逐渐转变成欣然接受,再从欣然接受变成自我纠错,反复越来越少了,标准也越来越高,我的心也逐渐沉稳了。

    让我不能忘记的是,我经历了一次惨痛挫折后,他并没有安慰我,而是向着我的痛处“戳”,越痛的地方他就越戳,私底下戳,班务会上戳,戳得我无地自容、麻木不仁,随后奋勇而起,到最后发现所有的思想问题在生存问题面前都是矫情,从此振作起来。

    此后的军旅生涯,我再没有让人做过我的思想工作,什么抑郁痛苦都与我无关,因为我的伤口已经被他戳穿化脓、结痂成茧,刀枪不入。2013年底,他转业回到地方,我依依不舍地把他送走。

    第三个班长是我当副连长后遇到的,是个士官排长,大家都叫他李班长,比我早3年当兵,光纤接续是把好手,带了一堆徒弟,都是他的“铁粉”。

    我刚任副连长,还没人把我当回事,特别是外线分队,他们最怕李班长,李班长禁止的事,谁也不敢动。那时候我年少不服输,总想跟他掰腕较劲。然而,比业务我比不过,我是门外汉,他已经练了多年;比篮球,我根本抢不到球;比乒乓球,他打我一个11比0不成问题。连队缺个小推车,我要去求他同意,才能从外线库房弄到一辆。总之只要他在,我这个副连长就是摆设。

    我想了很多办法,都无功而返。他已牢牢掌控着外线分队,影响着连队其他干部战士,我只得仰天长叹自己的无能。但是,我并没有认输,个人较量我不行,就用“阳谋”,出操我第一个站在楼前;连队有大型任务我按人头给大家分工,带着连队骨干检查任务完成情况并进行通报;每周条令学习雷打不动,丁是丁,卯是卯,有板有眼,大家对我的评价越来越好,李班长和我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虽然乒乓球我照输、篮球我照样抢不到球,连队还是被我带起来了。可是,他在我心中还是“坏人”一个。

    直到一件事的发生,改变了我对他的看法。那年,从机关下来一个中士,听说是犯了错误下放到我们连队。他来了以后,喝酒闹事,谁也管不了。周末我值班,他又一次喝多了,在楼道里发起酒疯。作为连队的唯一在岗位的领导干部,我强行制服他,让他醒酒。

    我离开后,让我想不到的是,李班长主动做起这个士兵的思想工作,他们在房间里聊了几个小时,安稳地度过了周末。从此,大家都很配合我的工作。

    自此,我不再认为李班长是“坏人”。再后来,我当了军务参谋,李班长也复员到张北植树造林去了。老班长跟我说,他当年就是故意为难我的,一是看我能不能经得起磨;二是看我是不是有办法解决难题;三是看我对连队的感情如何,是不是真心为连队建设好;四是看我人品如何。

    后来,我遇到了好多比他还难对付的人,遇到了比喝酒闹事还棘手的事,我都能轻松搞定,我想应该要感谢他在我当干部之初给我出的那些难题,让我提前进入应考状态,让我在以后的工作中有了正确的参考答案。

    我们这一生,会遇到许多人。境界不同,视角不同,辨别好坏的标准也不同。有些人带着你吃喝玩乐,当时你会觉得他人好,但当我们一事无成时,就会觉得他们不过是酒肉朋友。有些人似乎处处难为我们,处处针对我们,我们恨他、骂他,甚至想打他,但就是摆脱不了他,这可能就是所谓的坚持。

    我的这3位不同时期的班长就是我当时越不过去的“火焰山”,他们都曾让我无比痛苦,一个练我的“行”、一个练我的“心”、一个练我的“人”,把我一步一步往前推,把我从班里推到了大机关,从大山里推到了大都市,如今回头看来,我惊讶地发现:这3个“狠人”才是我的军旅贵人,磨砺我成长,帮助我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