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本来准备去种牙，但是最近有个好消息，种牙要不要再等等呢？
8月18日，国家医保局发布《关于开展口腔种植医疗服务收费和耗材价格专项治理的通知（征求意见稿）》（下文简称征求意见稿），剑指“种牙贵”。
9月8日，《国家医疗保障局关于开展口腔种植医疗服务收费和耗材价格专项治理的通知》已正式发布。
口腔种植收费不规范、费用负担重等问题长期存在，种植牙从未低下昂贵的头，随着生活水平提高和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成为困扰群众的民生痛点。
种颗牙到底有多贵？为什么贵？会降价吗？带着这些疑问，记者采访了有种牙经历的人及相关从业人员。
“三颗牙，花了七万五”
2008年，张晓清的牙齿疼痛了一段时间后，去301医院（解放军总医院）口腔科看医生：
拍片子，“你这两颗磨牙是乳牙，小时候换牙的年龄没掉，现在要脱落了，你看，牙根已经被吸收了。”医生指着片子说。乳牙？那掉牙后会不会长出新的牙齿？“不会！”医生打断我。
“我还年轻，就缺了两颗牙，难道我要镶两颗大金牙，以后一张嘴，金光闪闪？”这是我对掉牙后能修补上牙齿唯一的印象。
当医生给我介绍了种植牙这一技术后，我感恩这一技术拯救了我的颜值、自信，还有口腔健康问题，但高昂的牙齿种植费用也让我犹豫再三。
最终还是决定种植。医生给我做完一整套的检查后，发现我的上半口牙齿的前牙缺失一颗，导致上牙牙缝很大，需要先做牙齿矫正，再做种植。这样我就需要种植3颗牙齿了，两颗磨牙，一颗侧切牙。至于费用，医生说取决于选择哪种种植体。
漫长的牙齿矫正花了两年时间，且没有达到预期效果，但我已没有耐心再等待下去，因为我的两颗磨牙已掉，杀死牙齿神经后，一直空缺着。
医生决定就这样种植了。两颗磨牙的种植体我选择了韩国的材料，历时半年多，多次就医后，两颗磨牙种植好了，个头看起来比邻近的牙齿小一些，且牙齿咬合面也用了金属，医生说是为了结实，两颗牙齿的种植费用3万多。
开始种植侧切牙，种植这颗牙齿的过程中，才知道前面那两颗磨牙的种植过程算得上非常顺利。
医生拍片检查后，说牙槽骨的骨量不够，需先种植骨粉。约了种植骨粉的手术时间，打了麻药，种入一包骨粉，价格5000多元。
4个月后拍片复查，医生皱眉：“骨粉被吸收了，没有成骨，只能再种一次。”至于骨粉被吸收的医学原理，专业门槛太高，我不懂，医生也未解释。
再次预约了种植骨粉的时间，所有流程又走了一遍，又花了5000多元的骨粉钱。4个月后拍片复查，“骨粉又被吸收了，依旧没有成骨”。我问原因，医生也觉得意外，但是临床上也有这种情况，只能再种一次。
第3次种植的骨粉还是没有被吸收，我恨恨地算着为了侧切牙的骨量，我花了小两万，我决定换一家医院。
在多方打听对比后，我选择了一家私立连锁口腔医院。拿着301医院所有的病历、特意跟接诊医生强调牙槽骨种植的骨粉已成骨，不用种植骨粉了，这家口腔医院的医生也看了301给我拍的牙片，确定不需要再种植骨粉。我便安心在此医院种植这颗侧切牙。
这次我选择了瑞士的种植体，植入种植体的手术开始，切开牙龈，当时那位口腔医生突然跟我说牙槽骨骨量不够，需再种植一包骨粉，“要再等4个月成骨吗？”我问，回答是不用，我便怀疑这是要“套路”我了，可是不继续手术，牙龈已经切开，继续就得再花5000多买一包骨粉填进去，我躺在综合治疗床上百转千回的思量，就算是上当也继续吧。
几个月后牙冠装上，我发现这颗牙竟然种歪了，和邻近的牙齿也没有衔接好。我质问当时的接诊医生，他说：“没歪，我看不出来哪儿歪了。”后悔更换医院，但也没有追究下去。这颗牙齿算上骨粉花费25000多元。
“12年后的今天，我依旧不确定，那包骨粉到底有没有上当。但这3颗种植牙都很好地为我服务着。”张晓清忆起自己的种牙经历，至今仍心存疑惑。
“预付5万元，最后差不多花完”
2021年，崔磊的两颗上磨牙出了问题，医院建议拔除。
“我没有做任何心理挣扎，也未做根管治疗之类的尝试，觉得长痛不如短痛，拔了。”
虽然满大街都是种植牙广告，但因为有知识盲区，我还是对种植体植入和牙冠置入服务做了一些功课。但因为各医院收费方式不同，对种植体材料又没有详细的介绍，所以直到我选择了一家民营医院开始种植流程时，还是一知半解。
在院方的引导下，先办了一张医院的卡，预存了预估花费的金额。医院相关负责人说，检查费、药品费、手术费等都会从已预存了金额的卡里扣除。
前期检查做完后，开始做植骨手术，我的主治医生说骨粉计价是按填充量计算的。接下来是对种植体耗材的选择，我选择了当时医院最好的诺贝尔种植体，不便宜，但在我能接受的范围。手术后的疼痛，也在我能承受的范围。
后期的牙冠置入，包括印模制取、基台、牙冠安装等费用也都是从预存了金额的卡内扣除，半年后，两颗种植牙种植完毕，花费5万元，和最初卡内预存金额差不多，院方没有开具收费明细，若需要发票，可以给一张充值卡充值总金额的发票。
崔磊明明知道这是医院的套路，但作为弱势的患者，又有什么办法呢？
“国家能压下多少钱，老百姓就能受益多少”
顾华是北京某三甲医院颌面外科副主任。他对记者说：
我常听人调侃：“种植一口牙，县城一套房”，但要看县城在哪儿吧？以我们医院为例，上下全口两排牙，用我们这儿最贵的瑞士植体，全部下来价格在35万～40万元左右。
公立医院价格透明，如果不涉及植骨等情况，正常来说，用欧洲进口植体，全程花1.7万～1.9万元可以搞定一颗种植牙。以瑞士高端植体为例，我们院的收费里，耗材占44%，余下的就是手术和修复等费用。
如今，种植牙技术已经发展了近60年，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对于缺牙的人来说，只要全身情况允许，手术耐受，种植牙是第一选择，要不种植牙公认是人类的第三副牙齿呢？咱们的第一副牙是小时候的乳牙，第二副就是换牙以后的恒牙，行使咀嚼、语言、美观等功能，会伴随我们一生。可惜，恒牙不恒久，在使用过程中，种种原因会造成恒牙被破坏。
第四次全国口腔健康流行病学调查数据显示，在我国，按照常人30颗牙计算，20～44岁群体人均缺牙0.4颗，55～64岁群体人均缺牙3.73颗，65～74岁群体人均缺牙7.5颗。随着年龄的增长，缺牙的问题愈发突显。
种植牙的咀嚼力接近天然牙，美观性和舒适度方面也可以和真牙媲美，除了贵，没毛病。
这次征求意见稿一出，我就想着，门诊患者会不会激增呢？目前我们的手术已经基本要排到一个月以后。当然，这本身肯定是件好事，国家能压下多少钱，老百姓就能受益多少，种植牙价格下降，大势所趋。
“一颗牙种植成功，至少有三到四个人配合完成”
口腔和牙病患者日益增多，让不少人看到了商业机会。刘涛就看到了其中的商机，在河北邯郸开了家私立口腔诊所。他告诉记者：
我开口腔诊所6年多了，按照大家传的“一口种植牙县城一套房”，我得挣多少套房了？其实并没有。
很多人认为这是个“暴利行业”，一个重要原因是，只关注到了治疗中所使用的材料成本，忽略了执业医师的技术成本、服务成本以及一系列治疗设备、器材的投入和折损等费用。只有将几者相加，才是治疗的总成本。
在诊疗过程中，尽管只有一名口腔医生为患者提供服务，但需要护士、口腔卫生士、口腔技师等多种从业人员的配合。也就是说，一颗牙种植成功，至少有3到4个人配合完成。
种过牙的人都知道，种牙也不是跑一次医院就能立即成功。我们可以算一算你一共要跑几趟：
第一次，要对你做全面的口腔内以及全身的健康检查和评估，拍CT或X光片对骨组织条件进行评估。
第二次，制定好方案以后就进入手术步骤。将缺失牙齿的牙槽骨打开，然后将人工牙根植入牙槽骨中后进行缝合。这样的外科手术需要3到4个人的团队完成。
第三次，过半个月左右到医院拆线。
第四次，接下来你需要等待。3个月左右的时间，人工牙根和骨组织形成化学性结合的骨结合界面，从而保证人工牙根在骨组织内的长期存留。然后进行二期手术和上部牙冠修复，手术同样需要至少3个人配合。
第五次，修复取模以后的戴牙。戴牙完成后还会有复诊。
上面提到的每一次，医院都在为患者提供服务，这些不都是成本吗？所以这次征求意见稿出来，把虚高的水分挤出来，降价是必然，但有人说种植牙价格要大跳水了，我觉得不会，毕竟成本在这儿摆着。
而且，我们现在一直在招人，优秀的口腔医生真的稀缺。口腔种植学在本科阶段无论是理论还是实践，都几乎接触不到，你得读研才能深入学习这块知识。所以，一个专业的种植牙医生普遍需要10年以上的学习和临床经验。
“短期毛利降低，长期订单会越来越多”
张锦在北京市开了一家生产种植牙的企业。谈起国内牙齿种植体市场，他认为，国产技术要尽快提升，市场潜力特别大。
目前种植牙材料主要分两大类，一类是纯钛，一类是钛合金，价格从几千到两万不等，有媒体报道说一颗牙要十几万，太夸张。国产种植体定价普遍低，欧美进口种植体相对贵。
进口和国产的成本差异主要是在工艺上，包括组件、研发成本等。假如种植牙纳入集采，短期来看，企业的毛利肯定降低。
但是，从长期来看，市场需求释放了，订单数量会越来越多，企业的毛利自然也就增加了。积累到一定阶段，行业毛利越高，吸引的人才也就越多，不断创新，可以助力产业升级。
有数据显示，2011年到2020年，10年间，中国种植牙颗数从13万颗增长到了406万颗，复合增长率140.6%。市场潜力不容忽视。
种植牙集采降费，百姓长久的期待
早在2016年，本刊就做过封面报道《昂贵的牙齿》，时任中华口腔医学会会长王兴接受本刊专访时曾指出，“看牙贵”主因在顶层设计不完善。
如今，6年过去了，顶层设计逐步完善，种植牙集采也蓄势待发。
今年1月召开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指出，要逐步扩大高值医用耗材集采覆盖面，对群众关注的骨科耗材、药物球囊、种植牙等，分别在国家和省级层面开展集采。
这是国家层面首次释放种植牙要纳入集采信号。
今年2月，国家医保局副局长陈金甫表示，从地方探索开始，从去年初就开始部署，由四川组织省际联盟，研究种植牙体集采规程，现在方案基本成熟，也广泛听取了临床、企业和各地意见，今年上半年力求能够推出地方集采的联盟改革。“实际上也是在国家主导下一种布局，在牙科种植体探索的一种集采方式。”
6月6日，国家卫健委、工信部、公安部等九部委联合印发了《关于印发2022年纠正医药购销领域和医疗服务中不正之风工作要点的通知》，重点提到了要求规范牙科医疗服务和耗材收费，规范公立医院牙科医生多点执业，对于开展种植牙服务，但不参加种植牙耗材省际联盟采购的医疗机构开展重点督察。
8月18日，国家医保局发布《关于开展口腔种植医疗服务收费和耗材价格专项治理的通知（征求意见稿）》。征求意见稿共4部分12条，包括规范口腔种植医疗服务和耗材收费方式、强化口腔种植等医疗服务价格调控、精心组织开展种植牙耗材集中采购、实施口腔种植收费综合治理。
据国家医保局介绍，口腔种植领域收费不规范、费用负担重等问题长期存在，随着生活水平提高和人口老龄化程度加深，成为困扰群众的民生痛点，各方关于整顿秩序、降价减负的呼声非常强烈。国家医保局结合前期调查和征求行业意见的情况形成了这份征求意见稿。
值得一提的是，目前我国口腔种植的服务量，民营医院要多于公立医院，民营医疗机构的口腔种植服务量能占到三分之二。所以，不同于之前药品集采影响力主要在公立医疗机构，这一次，民营医疗机构举足轻重。征求意见稿提出，广泛发动各级各类医疗机构参加。原则上各统筹地区参加本次集采的医疗机构数（含民营）占开展种植牙服务医疗机构的比例应达40%以上，或本区域报送需求总量占上年度实际使用总量的比例达50%以上。全力动员民营医疗机构参加，同时加强民营医疗机构口腔种植价格监管和引导。
种植牙如果纳入集采，降幅也有这么大吗？
这里记者要科普一下，在心脏支架植入术以及人工关节置换术中，耗材的费用占了一大半，因此，耗材降价能大幅降低患者的手术费。而种植牙手术中，耗材费占比不到一半，人工、技术费用有时可以占到三分之二。因此，只做耗材的带量采购很难全面把一颗种植牙的费用降下来。
别急，此次征求意见稿，正是从医疗服务收费和耗材价格两方面入手，开展带量采购的同时，会开展医疗服务价格的联动专项治理。
这些地方已试点！
浙江宁波，打响了种植牙“集采”第一枪。
今年4月，宁波市医保局官宣，在全国率先全面推出种植牙医保限价支付政策。宁波的试点有两个关键词：“限价”和“个人医保账户支付”。
宁波组织百家医疗机构开展集体签约，在当地签约医疗机构种植目录范围内的品牌，种植一颗牙全过程国产只需3000元，进口只需要3500元，可使用个人医保账户历年余额进行支付。
8月1日，安徽蚌埠市也推出了种植牙项目试点工作。
蚌埠将种植牙耗材纳入集中采购，再加上试点医疗机构实行种植牙项目限价收费，两种方式相结合。蚌埠市医保局数据显示，经集中议价谈判，种植牙材料（含牙冠、植体一套）费用平均降幅84.17%，最高降幅达89.5%，其中价格最低的种植牙只需950元。
记者梳理发现，甘肃、湖南、江西等多地医保局都发布了口腔种植收费和医疗服务价格调查登记通知，为下一步开展种植体集中带量采购、规范医疗服务价格项目、整顿医疗机构收费等工作奠定了坚实基础。
随着专项治理工作的推进，种植体耗材带量集采由四川省牵头，各省份全部参与，公立医疗机构全部参加，动员民营医疗机构积极参加，以量换价。
种植牙降价已是“板上钉钉”。实现种牙自由，真的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