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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代,才是真正主角

——专访作家梁晓声

本刊记者 陈沙沙 《 民生周刊 》(

    梁晓声的家在北京市海淀区的一栋老房子里,上世纪90年代的装修风格,朴素而寂静,唯有玄关处的一幅“松林”稍显浓烈。静静的松柏,月光与雪光交织,是黑龙江常见的景致,也是梁晓声对北大荒的记忆碎片。

    从上世纪80年代的《今夜有暴风雪》、《这是一片神奇的土地》、《雪城》、《年轮》到如今的《知青》,30年来,他以带着温度的记忆与理想的笔调,描绘了一群极富“宿命”意味的青年,纪录了一段逝去的历史。

    人性,是对温暖的坚守

    梁晓声笔下的知青,有着对友情的坚守、对爱情的执着和对命运的思考,“人性”宛若暖流般蔓延在一个寒冬般的年代。而这,激起了不少观众对电视剧《知青》“过于浪漫”的质疑。

    “这是温暖不是‘粉饰’。那种温暖是真实存在的,在那个特殊的年代,人性的体现尤为令人感动。”对此,梁晓声把自己的善良与怜悯,归结于文学的陪伴,还有岁月的沉淀。

    1968年,未满19岁的他,背着母亲赶制的被褥,乘坐火车来到黑龙江省黑河市瑷晖县,成为当年哈尔滨市二十九中仅有的两名知青之一。整整7年,他大跨度地转换在知青班长、小学教师、团报道员、抬木工等不同角色中。

    “完全支持不住,甚至想回山东老家插队。”1973年,由于团机关“精简机构”,身高不足1米7的梁晓声被分派到木材加工厂,担任一名抬木工。

    8个人抬轻则五六百斤、重则一千斤的木头,其劳动强度可想而知。这对于长期缺乏营养的梁晓声来说,可谓“绝望”。“我吸烟的习惯就是那时养成的,只能解解乏。”

    束手无策之际,他给亦师亦友的兵团文艺干事崔常勇(音)写信,寄望能得到一些帮助。

    “两个月之后,他竟出现在政治部的办公室里。”回忆起39年前的一幕,梁晓声仍然动容不已。“要知道,那段路从佳木斯过哈尔滨、嫩江,经黑河再来到团里,要走5天啊。”

    为了此行确有成效,引起团部的重视,不是现役军人的崔干事“犯错误”地穿了一套军装。在他的帮助下,梁晓声前往哈尔滨的黑龙江出版社实习,有了半年的“喘息”时间。

    1974年,又一位相隔千里的陌生人沿着崔干事当年的路线奔赴黑河。他是复旦大学来黑龙江招生的陈老师,吸引他的,是梁晓声在兵团《战士报》上发表的一篇小散文。 

    “我们互不认识,但那种谈话的深度,几乎就是对现实的一种批判。临走前,他叮嘱我要保护自己,希望在复旦看到我。”

    自此,梁晓声的命运发生了转折。在此后更长的岁月中,他常常反思,如果不是木材加工厂的兄弟姐妹连续两年推荐其上大学,如果不是陈老师的“千里面试”,如今,他又是谁呢?

    在《知青》中,将“好人文化”的理念如“种牛痘”般刺种在主人公的身上,梁晓声自己也承认确实有一点理想色彩。但即使别人都这么说,他还是坚持把人性中的“温暖”传递出来。

    “这种理想主义并不意味着我在刻意美化那个年代,而是充满着对于人性和人格的理想主义。哪怕是一个眼神,哪怕是一句悄悄的话语,它都意味着人性在那个特殊年代的暖度。”

    时代,没有出场的主角

    近年来,由于梁晓声对当下社会“发言”的激增,文学界评价他为“逐渐完成了由强烈的理想主义者向现实批判者的角色转变”。

    但不曾改变的,是他右手间一只只被点燃的香烟,还有他对知青群体持久的关注。

    “我心疼我这代人。”与“砖块”般严峻的表情相比,梁晓声的语调轻柔、细致,如同他用自己的方式守护他们的年代。

    “知青一代在身体成长的时候挨过饿,在上学的时候赶上文革,在工作的时候被下乡,在成家立业的时候大返城,总被打回到‘一无所有’的起跑线上。”

    自1995年创作了风靡一时的电视剧《年轮》后,梁晓声已有10多年未涉及知青题材。此次为《知青》开笔,激发了千百万城市青年的共鸣。

    然而,电视剧宣传片中强调年轻人热血奋斗的场面,以及富有“青春无悔”色彩的主题曲,给观众留下了“美化知青”、“歌颂上山下乡”的印象。

    对于这样的误解,梁晓声从不讳言,《知青》电视剧最终的呈现,是一个妥协。“有一部分人可以说自己对那段岁月无怨无悔,但相当一部分人,有权利而且有充分的理由有怨。”

    《知青》创作之初,梁晓声就决定用全景式的方法,将那个年代的“荒唐”呈现给观众。他跟山东影视中心提出,现实题材之现实主义创作原则,若不能得到丝毫体现,就另请他人。

    “用影视作品表达这个内容有太多的限制。但我有一种紧迫感,得赶快有一个作品让已经忘却或一无所知的人们了解那个群体、那个年代。”

    事实上,他愿意想让读者看到的,是一个时代的烙印,是对一个特殊群体的思考。

    “题目虽然叫《知青》,人物众多,但是我们有一个更主要的角色,那就是时代本身。它没有姓名,我们所有人都是在这个时代背景下遭遇各自的命运,演绎我们各自不同的人生。”

    对于这个群体的理解,梁晓声认为,知青群体是在“上山下乡”与“文革”的重叠背景下产生的,知青的个体命运应溶于历史的洪流中,成为国家的一段痛苦记忆。

    诚如他在《似梦人生》中所表达的:“与上一代人相比,磨而未圆似乎仍显得咄咄逼人的棱角;与下一代人并论,不卑不亢似乎人生经验极为丰富的成熟。又使‘知青’这唯一的资本(为时不晚的年龄)成为知青唯一的傲。此傲不无受过严峻洗礼之意味。”

    重拾,无法割舍的情结

    如今,63岁的梁晓声已经霜鬓皓首,待人处事少了一分冲动感性,多了一分宽厚从容,但仍然无法挣脱创作的欲望。据悉,电视剧《知青》的姐妹篇《返城年代》已拍摄完毕,将全面呈现“一无所有”的知识青年于返城后的人生轨迹和生活状态。

    值得注意的是,在唤起集体回忆的同时,梁晓声重拾知青题材的创作,其目的之二是想让年轻人了解历史,唤起对时代出路的思考。

    在他看来,“文革”年代完全限制了人的物质欲望,人非常奇怪地成了似乎只有精神的动物。但在今天,人已经转变为泛物质化和泛达尔文主义(丛林法则)。在社会现实中,强者通吃,适者生存,弱者忐忑,人们的心态也在失衡,成为中国当代的病人。

    “这个时代确实过分的浮躁,浮躁到使每一个人失重。我要表达的是,在那个人人自危的年代,尚有一些青年在传递自己的温暖、思想,更何况于现在的青年。”交谈中,不难发现梁晓声围绕“知青”展开的话题,有着诊断当下“中国病”的现实意义。

    今年8月,在应邀参加上海书展的行程中,他拒绝了所有媒体的跟随,独自拜访知青战友、木材加工厂职工刘鸿飞,以及当年的兵团女指导员许凤英,还与素昧相识的上海知青小范围聚会。

    这样的“知青战友情”由来已久,已从知青个体扩展到对知青群体的关心。截止记者发稿,梁晓声为留守知青捐赠的图书已陆续运往黑龙江省牡丹江垦区。

    “在任何时代、任何群体中,都很难找到像知青这样一种关系。在同样的背景下离家,从青年到而立之年,他们同吃、同住、同劳动、同受苦。这种情结不是兄弟胜似兄弟,是一种伴随成长的守望相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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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青两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