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定河之痛

    “30年前，永定河三家店以下开始断流，数百里的河床裸露，荒草丛生。”

    河流于城市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农业时代，人类逐水而居，在河流冲积的平原地带形成城市。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水运的作用在交通不发达时期日益彰显，完成了地区之间的沟通。

    在城市的记忆里，城市前行的每一步都倒映在河水里。现在，或许还有人不知道，北京有一条河名叫永定河，是北京的母亲河。更鲜有人知的是，从澎湃到沉默，从丰沛到干涸，在滋养北京日益壮大的同时，这条母亲河究竟经历了怎样的伤痛。

    永定河的沉默

    永定河，这条途径山西、内蒙古、河北进入北京，最后通过天津流向大海的河流，自形成时期开始，便裹杂着大量的泥沙，从上游奔腾而下，形成面积广阔、土壤肥沃的北京湾冲积平原。在这片平原上，北京的先民们选择在永定河边的蓟丘一带建立了居民点，修建了蓟城，并由此形成了跨越850年的都城政治中心。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开始不太确定永定河的具体位置；更鲜有人知道，这条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北京母亲河，如今完全变了模样。

    “30年前，永定河三家店以下开始断流，数百里的河床裸露，荒草丛生。”长期从事水资源研究、水资源合理利用的姜文来回忆，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永定河上数百个挖沙机器彻夜工作，河道里到处都是大沙坑。沿岸的居民向河道倾倒垃圾，小区和工厂则向其排出污水。每逢春秋大风之际，白色垃圾卷着黄沙飞舞，浓重的臭味困扰着沿岸居民。

    忆起童年，居住在永定河边40多年的黄建中说，他5岁时就开始跟兄弟在永定河里打滚了。特别是夏季，还没放学就偷偷溜出学校扎进河里游泳，幸运的话，还能抓上一两条鱼改善伙食。但更多的时候，父母阻止孩子们去永定河戏水。一旦发现孩子背着自己去游泳，父母都会拿着细长的柳条警告他们：“惹怒了永定河，小心哪天被河里的水鬼卷走！”

    黄建中说，如今永定河的沉默，让他渐渐忘了它曾经的汹涌澎湃。

    永定河旧名无定河，历史上一直是防汛重点。在金元两朝，永定河频发洪涝灾害，于是当时的统治者试图在石景山河段开掘分渠，引永定河水以滋漕运，终因河水从西山峡谷奔流而下，水势汹涌，不是人力所能控制，而不得不三开三合。

    而在北京西南距主城区约15千米的卢沟桥镇，记者看到的永定河，只是一个约1000米长、200多米宽的“池塘”。冬季的永定河水一直静默无声，河面上回荡着零星几个游客的交谈声，隐隐约约地叙说着永定河、卢沟桥当年的辉煌。据景区管理人员介绍，三月的卢沟桥只能在桥上观景，沿河风光带还没有对外开放。绕过两条居民小巷，走过大概1000多米的河提，卢沟桥段永定河的全貌才真正浮现。

    以卢沟桥为分界线，永定河两边的原河床上蓄满了水。越靠近卢沟桥，河水越深，反之，在离卢沟桥不到500米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到铺满沙石的河床、腐烂的小鱼，以及枯黄的芦苇稀稀拉拉地分布在河床中央。再离得远一些，隔着一段宽约3米的沟渠，则是一片光秃秃、经过整理的裸露的河床。废弃的轮胎浮船孤零零地搁浅在河床中央。

    而紧邻着干涸的河床，是一个筑有11口的大坝。据附近的居民介绍，自每年秋季开始，永定河河床比较高的河段一般都处于干涸状态，大坝里早已无水可供给。

    干涸的背后

    “永定河河床很浅，夏季暴雨时节很容易产生大洪水，河道经常变迁。” 北京市水务局副巡视员张世清介绍说，新中国成立之后，永定河的主要治理集中在防洪上。政府部门在永定河上游的山峡中修建了库容量41.6亿立方米的官厅水库。

    此后十多年，永定河上游修建了大大小小不下200座水库，水库的截水是导致永定河断流的原因之一。

    水资源管理的专家姜文来分析，随着经济的不断发展，永定河上游的山西、河北、内蒙古等几个省份，在短短的几十年里，用水量增加了十多倍。同时，局部地区对于土地和湖泊的过度开垦，造成森林和草地的严重破坏。地面蒸腾作用严重，雨云在北京留不住，进而形成不了降水。

    “而城区温室效应严重，近些年夏季的降水都集中在城区，进入不了水库，形成不了有效蓄水。”张世清介绍说，实际上，2012年是北京连续干旱的第十三年，虽说每年夏天都下了几场大雨，但这些水只够城市居民的日常生活和生产，要实现永定河河水的自然流淌，雨量还远远不够。

    目前北京的城市规模还在不断扩大，人口以每年60万的速度增长，城市户籍人口即将突破资源承载极限。据测算，北京人均水资源仅为177立方米，比世界上最贫水的以色列（人均300立方米）还要低。“即使如此，节水的观念依然不够普及，浪费水资源的行为屡见不鲜。”姜文来说。

    黄建中表示，在自己儿子眼中，永定河不过是沟壑遍布、河床裸露的枯河而已。永定河河挡档河的传说，刘靖治河的事实，唐僧取经的故事……种种关于永定河的传说，早已随着河水的干涸，一点点退出人们的记忆。

    “到了我孙子那一辈，永定河还剩下什么！”黄建中感叹。

    “人造”永定河

    2009年，北京市决心整治已经断流30年的永定河，计划投资170亿元，让流经北京境内170公里的永定河河段恢复流水。

    “从宛平湖到三家店建设一条20公里长的循环管线，将流下去的水再调上来，循环注入干涸的河道，让永定河恢复原有的波澜壮阔。”针对这份《永定河绿色生态走廊建设规划》，张世清说，实现永定河的河道有水是第一步。

    从官方的资料来看，三年来，在北京市境内城市段14.2公里的永定河河段，已经完成了“四湖一线”的绿色生态走廊建设，即由门城湖、莲石湖、晓月湖和宛平湖组成的循环工程管线。

    “夏秋季，这些河段已经形成邻水相依这样一种宜人的环境。”张世清介绍，从去年9月29日开始，永定河四大生态公园免费对市民开放，每天大概有3、4千人的流量。“十一”七天，接待客流总量高达12万人，很多外地的游客慕名前往。其中位于丰台区卢沟桥景区的晓月湖最受老百姓的欢迎，很多人只为一睹消失近十年的“卢沟晓月”。

    然而，这些数字并不能说明永定河已经恢复到数十年前水量充沛、汹涌澎湃的自然河流。专家戏称，目前的永定河，很大程度上只是一条人工控制的景观而已，几条细细溪流不可能拥有为北京城供水的能力。

    “北京依然是一个严重缺水的城市。”张世清表示，永定河现在的“有水”状态，主要是通过城市再生水的循环利用形成的，水质、水量都没有达到可以供市民日常使用的标准。北京依然没有脱离干渴城市的困境。

    从整个永定河的流域来看，北京市的永定河治理工程只涉及北京段的170公里，不会影响上游山西、河北缺水和污染的困局，也不会改变下游继续断流的现实。

    “流域沿线城市的缺水、干涸问题依然没有解决。”张世清告诉记者，有时候为了求老天爷多下点雨，他已陷入一种“魔怔”状态。“看着电视上别的国家发洪水，想着北京也发洪水该有多好。即使暂时牺牲一些经济上的损失，但是心里头也会因水库有水而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