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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来继承古老年画

本刊记者 邓凌源 《 民生周刊 》(

    市场需要通过当地经济来带动,交通便利了,旅游业发展了,年画的销售市场也自然会火爆起来。

    “我的床前就贴着两张花纸……‘老鼠娶亲’却可爱,自新郎、新妇以至傧相、宾客、执事,没有一个不是尖腮细腿,像煞读书人的,但穿的是红衫绿裤……”这是鲁迅先生在散文集《朝花夕拾》(《狗?猫?鼠》)中对滩头年画《老鼠娶亲》的描绘,先生独具慧眼,将滩头木版年画视为珍品,悉心收藏。

    半个多世纪过去了,著名作家冯骥才先生也踏上了寻访滩头年画的道路,并留下了“隆回民艺浓似酒,滩头年画艳如花”的盛誉,这幅题词如今悬挂在湖南省隆回县滩头小镇高腊枚年画作坊中,与墙上贴的其他年画交相辉映。

    而当记者来到这个地处湘西南的偏远小镇时,正好碰上了一场“梅子黄时雨”。尽管现代工业文明早已渗透到当地村民生活的方方面面,但高腊枚作坊前的那条青石小道,依旧在雨水的滋润下幽幽诉说着历史的厚重与深邃。

    现代文明的冲击

    滩头木版年画是湖南省唯一的手工木版水印年画,艳丽的色彩、古拙的线条、夸张的造型、强烈的对比,使其具有了鲜明的楚地民间文化特色。传统的滩头年画有40多个品种,分为门神画像、寓意吉祥、戏文故事三大类。小小的画幅中展现的是民间的心理需求、喜怒哀乐。

    据《邵阳地方志》的记载,滩头年画已有300多年历史,并于民国初年达到鼎盛状态,当时滩头年画作坊共108家,工人2000多,较有影响的作坊有20多家,年产量达3000万张,产品主要销往南方各省,以及港澳和东南亚一些国家和地区。

    然而,当农耕文明遭遇到工业现代化的猛烈冲击时,传统的民间手工艺术便迅速地呈现出“节节败退”的趋势。市场的萎缩使滩头年画作坊急剧减少;现代石印技术的新型年画,给滩头年画带来了致命的打击。2006年,滩头年画列入国家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

    年逾古稀的民间艺人高腊枚是滩头年画由盛而衰的见证人。她和已经去世三年的丈夫钟海仙都是精通年画制作的“高人”,尤其是钟海仙老人,“配色”和“开脸”的技艺炉火纯青。

    高腊枚满怀深情地谈起记忆中的滩头镇,那时大大小小的年画作坊有几十家,每家都有自己的拿手绝活,很注重保密。而丈夫钟海仙师傅从小就对年画抱有浓厚的兴趣,十几岁时便开始学习制作年画的整套技术。

    “当年的滩头镇,不仅做年画的多,生产土纸的也多。”老人这样告诉记者。

    可是近十年以来,随着市场的缩小、老艺人的相继辞世,传统的技艺无人继承,作坊经济入不敷出,很多年画作坊便慢慢消失了。目前的滩头镇,只剩下两家年画作坊:一是高腊枚作坊,一是李咸陆的金玉美作坊。

    隆回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副主任周碧平先生告诉记者,滩头年画属于纯手工制作,从造纸到印刷要经过20多道工序。而其最大的特色就是粉纸印刷——即用一种产自当地的白胶泥刷在纸上,使纸张容易着色,色彩润泽、鲜艳,同时保存时间较长。如此复杂的工艺必然带来高额的成本,这使滩头年画与现代工艺生产出的新型年画在竞争上失去了优势。

    在当地,高腊枚作坊生产的年画是首屈一指的,只要拿出其他作坊同样题材的画作一比较,高下立现。2010年,该作坊印刷的《老鼠娶亲》年画在全国木版年画展览中荣获金奖。但即使是这样,高腊枚作坊的印刷量并不是很大,记者到来的当天,高腊枚作坊正处于歇工的状态,高腊枚的小儿子钟建桐带着记者来到木楼二层的制作间,工作台上放着已经干结的颜料,雕刻好的木版堆在地上,架子上挂着尚未“点睛”的半成品,而成品则整齐地放在长条木板搭成的台上,用报纸遮盖着。

    钟先生告诉记者,现在天气热了,不是制作年画的最佳时机,要等秋天一到,作坊才会开工。

    目前,高腊枚作坊制作的年画每幅售价10—15元,但前来购买的人大多是一些专家、学者或民间艺术品收藏家或爱好者。只要出了滩头,当地其他乡镇的农户都贴一两块的“塑料年画”,“尽管没那么好看,但价格便宜啊,不就是涂个吉利么,老百姓才不会看你印得好不好。”周碧平一语道破真相。

    传承危机的到来

    2007年,在当地政府的协助下,一度秘不示人的滩头年画作坊按照传统仪式正式开门收徒,由于当地一直恪守着“传内不传外”的祖训,高腊枚作坊招收的学徒是钟海仙与高腊枚老人的两个儿子:钟石棉、钟建桐,而金玉美作坊招收的则是李咸陆老人的一个远房亲戚邓子军。

    2008年,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钟海仙师傅去世;2010年,同样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的李咸陆师傅去世。文化传承的问题因两位技艺高超的民间艺人的去世顿时迫在眉睫。

    面对这种困境,当地政府立刻采取了一系列的保护措施,甚至派遣非物质文化遗产中心的负责人来滩头镇做民间艺人的思想工作,希望他们能打破家族传承的界限,广泛招收学徒。现在,高腊枚作坊也开始招收旁人,每年农闲的时候,就有当地的农民来到年画作坊中学习技艺。但是高腊枚老人表示,招徒的成效并不理想。

    究其原因,一是做年画太辛苦,二是年画工人的收入太低。

    “做年画一是累,二是脏,三是寂寞。”钟先生介绍道,在年画的整个制作过程中,所有工序都需要艺人站着完成,一天下来腰酸背痛不说,还弄得全身满脸都是颜料。而印年画的过程又不能分心,需要全神贯注进行操作,所以年画工人们一天也难得说句话,很多年轻人耐不住寂寞,自然就打退堂鼓了。

    钟先生的一个邻居因为仰慕两位老人的高超技艺,曾来作坊学过一段时间的年画,但最后因为身体吃不消,还是中途放弃了。

    “同样是挣钱,谁不愿意轻松点呢?”钟先生的语气中透露出无奈。

    据介绍,前几年,很多作坊入不敷出,年画工人的工资非常低。他们劳累一天,也只能挣十来块钱,而出外打工的农民日收入是他们的十倍,如此巨大的落差,让年画工人悄悄放下手中的刻版和颜料,加入到南下的队伍,走入打工者的行列。

    “镇上的艺人们都纷纷改行了,有的去广东打工去了。”小李曾经在一家作坊做过两年年画,现在却在当地的民办中学当起了老师。

    隆回县摄影协会会长、民间工艺的爱好者陆显中先生在谈到滩头年画的传承时,语气非常沉重。“现在,还有谁会像钟海仙老人那样,带着感情去做年画呢?没有了感情的投入,做出来的也不好看。”

    保护措施出台

    市场的萎缩、艺人的改行、传承的危机,引起了当地政府的极度重视。据周碧平副主任介绍,隆回县委县政府及时出台了《关于进一步加强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通知》、《隆回县县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申报评定暂行办法》、《隆回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杰出传承人评定奖励暂行办法》等一系列规范性文件,加大保护力度。

    首先是培育恢复年画市场。县文化部门采取向广大人民群众宣传年画艺术、让滩头年画走入中学校园、春节免费向群众赠送年画、设立年画直销渠道、开展网络销售等措施,打开年画销路,取得了初步进展。隆回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对滩头木版年画的发展制定了详细规划。一是筹建滩头木版年画博物馆。二是组建滩头木版年画开发公司,支持恢复5-10家年画作坊。三是加强学术研究与交流,成立滩头木版年画研究会,组织召开年画艺术研讨会,开展与全国其他年画产地的学术交流活动。四是综合保护滩头木版年画产地——隆回县滩头镇的文化氛围,为年画生产、传承创造一个良好的文化生态环境。

    其次是大幅度提高年画工人的工资待遇,按照《隆回县非物质文化遗产杰出传承人评定奖励办法》的规定,滩头镇共评定传承人4人,每人每月享受1000元传承补贴。4名传承人带徒10人,悉心传艺。为了让钟石棉、钟建桐兄弟俩专心学习父母的手艺,隆回县政府甚至保留了他们在县城的公职。普通年画工人的工资待遇也从以前的每月1000多元增长到3000元左右。

    当地文化部门还对滩头木版年画进行了全面普查,并由中华书局出版了《中国木版年画集成?滩头卷》。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则根据普查成果,恢复了已经失传的年画版本10个,其中包括著名的《西湖借伞》、《花园赠珠》等刻版,还原了年画艺术的本来面目。对与滩头木版年画生产相关的手工造纸,当地政府也有一定的保护措施,目前正在申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在创新方面,县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中心正在组织力量对年画进行包装设计,开发微缩版本年画品种。在钟建桐先生的口中,周碧平副主任是为滩头年画做实事的“第一人”,他告诉记者,目前文化部门正在策划一套廉政年画和一套中国十大思想家年画,正在请人刻版。而钟先生则拿出一张钟馗的手工画像,告诉记者说,现在已经是第六张修改稿了,如果合适的话,马上就可以请人刻版,等到天气凉爽,就会招工投入印刷。

    路还很长

    隆回县是国家级贫困县,也是劳动力输出大县。如果滩头年画拓宽了市场,形成规模产业,那么既可以传承文化,又能解决当地农民工就业,实在两全其美的惠民工程。县文化部门的负责人在谈到这个问题时感慨地说:“路还很长。”

    与苏州桃花坞、天津杨柳青、山东潍坊年画相比,滩头年画还处于“养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尽管2003年滩头年画在中国首届文物仿制品暨民间工艺品大展中获得金奖,但由于地处湘西南小山村,交通不便利,滩头始终局限在偏僻一隅。

    隆回县文化部门的负责人告诉记者,市场需要通过当地经济来带动,交通便利了,旅游业发展了,年画的销售市场也自然会火爆起来。“江苏桃花坞的年画装裱了一下,就卖到380元一张的价格,都是靠当地的旅游业在带动。”

    记者在调查中了解到,湖南省邵阳地区确实拥有丰富的旅游资源。去年,新宁崀山成功申报“中国丹霞”世界自然遗产地,城步自治县南山牧场、武冈云山、隆回魏源故居等景点也在省内颇负盛名。而且,这里北临湘西自治州,南接广西桂林,湖南省正在考虑建设富有地方特色的湘西—桂北旅游带,这或许将给滩头年画的市场开拓带来良好的契机。

    担忧滩头年画发展前景的民俗专家则认为,降低生产成本是滩头年画发展所面临的主要问题。如果能够利用现代科技新技术,与时俱进,降低成本,那么滩头年画的传承就不再是问题了。

    钟建桐先生在谈到该问题时则显得非常乐观:“我觉得是‘适者生存’,老祖宗的东西如果真的具有生命力,那么自然不会失传。虽然我的孩子不会再来学习滩头年画制作,但我相信滩头年画一定会有传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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