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版:深度

健康时报 2023年09月19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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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80后尿毒症患者的医保样本

健康时报记者 张 赫 《 健康时报 》( 2023年09月19日   第 16 版)

  除了每周三次、一次四小时的透析,李存希还需要每天服药,卧室桌子上摆放着他的药品。
  张 赫摄

  李存希每次赶集都会给闺女买玩具,摆满卧室。
  张 赫摄

  阅读提要

  ■“我爸为了给我治病,能卖的全卖了,包括刚种好的树苗、还没长大的猪。2010年的每月5000块钱,依然是个天文数字。”李存希在记者面前,用双手画成一个圈儿,比划着被父亲卖掉的树苗的粗细,然后说了句:我爸现在要是还在,得多好。2014年,尿毒症患者透析报销比例提高到50%以上。到如今,李存希的治疗费用可以报销到85%,每次自己只需要花不到100块钱,加上口服药,每月费用能控制在1000多块钱。

  ■13年前,我国80%以上的尿毒症患者因经济条件所限不能接受血液净化治疗,如今,已经变成了患者接受透析治疗可以实现兜底,80%以上的进行报销。患者和家人都迎来了政策推动下的希望的春天。放眼望去,如今能有医保报销外加各类补充兜底政策,尿毒症只是上百种疾病中的一种;这些政策也不仅是落地了虞城县的魏堌堆村,更不局限于河南省,而是惠及全国。

 

  一进门,就是一个有玻璃顶的院子,院子里是两把摇椅,

  再往里屋走,是两间卧室和客厅,院子里有小狗和小猫丝毫不怕人,

  厨房整整齐齐,还飘着饭菜的香气……

  这是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店集乡魏堌堆村一户村民的家,

  也是26岁就确诊尿毒症、开始透析的80后李存希(化名)的家。

  从14年前一个月透析需要5000多元,

  到现在每个月全部自费只需要1000多元,

  从报销比例25%到50%再到如今的80%,

  李存希全家亲历了医保改革落地的变化。

  李存希现在常说,人活着,才有希望。这份希望和底气,都是国家给的。

 

  全身浮肿竟是尿毒症

  2009年农历十月初九,李存希从广东东莞回到了河南老家,全家人没想到的是,儿子走的时候好好的,再回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充了水。如今回看,李存希还能打趣的说:“那时候,真的像孕妇。”

  从前的至暗时刻,用谈笑风生的语气说出来,李存希全家的这十四年,走得并不容易。

  2007年,李存希24岁。和其他年轻人一样,“想去南方,想进厂赚钱”,在东莞,他从螺丝钉厂到电梯厂,底薪450元加上绩效,每个月可以赚到手1000多元,在厂子里认识湖北襄阳的姑娘丽娟(化名)后,2008年夏天还生下一个小女儿,这对于从小在农村长大的年轻人来说,生活已经很满足。

  没想到2009年初开始,李存希开始全身浮肿,乏力。“前一天晚上,我还和几个朋友打球,上半场还没结束,直接就晕倒了。第二天干脆连床都起不来,到东莞市红十字医院,发现肌酐达到800多,医生当时就告诉我,已经是肾衰,终末期肾病。”李存希回忆,当时听到尿毒症和透析两个词,以为和直接被判“死刑”基本上没有区别。

  2020年2月,据世界顶级医学期刊《柳叶刀》公布的《1990-2017年全球、区域和国家慢性肾脏病负担:2017年全球疾病负担研究的系统分析》显示:截至2017年,全球慢性肾脏病患者人数达6.975亿,其中中国肾病人数达1.323亿。

  对于李存希而言,从起初的排尿数量减少、到脚脖和小腿水肿,再到全身水肿身体越来越乏力,其实这中间经历了好几年的时间。

  “肾病到尿毒症,如果是在不知晓的情况下发展,其实并不远。”北京协和医院肾内科主任医师李明喜告诉健康时报记者,患有膜增生性肾小球肾炎的病人,若病情没有得到有效治疗,仅仅5~10年后就会发展成尿毒症;如果是膜性肾病以及IgA肾病病人,有大量蛋白尿且伴有高血压,同样也会发展成尿毒症。所以慢性肾病到尿毒症的发展过程中,必须治疗阻断,才能减少中末期肾病的发病率。但很显然,李存希已经错过了最佳的干预时机。

  “我和媳妇儿坐在医院门口的台阶上,掐算着治病要花的钱,一次透析大概500元到800元,一周三次,一个月就是至少4500元,这是我俩当时两个月的工资。”当然,医生还给了第二个选择:换肾,需要至少50万,但这对于两个农村家庭来说,无疑更遥不可及。

  “看我越盘算越没底气,她啥都没说,直接和我一起辞职,但我当时说的是,你把存的钱全都拿走,把孩子养大,我的病不治了,走到哪儿算哪儿。”李存希回忆,听到这话,妻子非常决绝,直接打包行李买票,带他回到了河南老家,告诉他,无论如何,都不会丢下他。

  “到家第二天,父母和哥哥妹妹一起陪我到商丘市第一人民医院。”李存希坐在自己院子里,一边逗着两只刚出生的小猫,一边说,从那天起,我和尿毒症抗争了14年。

  从自费透析到报销85%

  “我妈看见我以后,听到是啥病,愣是半天没说出话。过了一会,我爸说了一句:我去研究研究,把树卖了。”父母的不顾一切和赶都赶不走的妻子,给了李存希最大的底气。

  随后,做全身检查评估、做血液透析的造瘘、做第一次透析……此时,摆在李存希面前现实的问题是,钱从何来?

  李存希告诉记者,2009年末刚刚开始透析时,一次的费用大约750块钱,需要全自费。到了2010年,在医院和村里的帮助下,他交上了新农合,可以报销20%到30%。也就是说,透析一次,李存希需要自费500多块钱。

  “我爸为了给我治病,能卖的全卖了,包括刚种好的树苗、还没长大的猪。2010年的每月5000块钱,依然是个天文数字。”李存希在记者面前,用双手画成一个圈儿,比划着被父亲卖掉的树苗的粗细,然后说了句:我爸2014年就走了,现在要是还在,得多好。

  也是在2014年,尿毒症患者透析报销比例提高到50%以上。到如今,李存希的治疗费用可以报销到85%,每次自己只需要花不到100块钱,加上口服药,每月费用能控制在1000多块钱。

  好好活下去的路,更清晰了。河南省商丘市虞城县医保局局长李丰也颇有感慨:城乡居民基本医疗保险制度发展历程虽然艰难,但对于患者家庭来说,就像是一束光,更是治病的底气。

  “2002年10月发布的《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进一步加强农村卫生工作的决定》提出,建立以大病统筹为主的新型农村合作医疗制度。新农合的首批试点是在2003年7月启动的,河南省虞城县于2005年10月份被确定作为第二批新农合试点,2006年开始运行。”李丰介绍,当年度筹资标准为每人每年10元,中央、省、市、县四级财政配套40元,共计50元。因为筹资标准较低,当时政策范围内报销比例约25%左右。但从2007年开始,配套标准每年都在提高,到现在的2023年,个人缴费标准为350元,四级配套提高至640元,共计990元,目前政策范围内投保日报销比例已达70%以上。

  除了费用,诊疗水平的提高也是利好。作为中国医院协会血液净化中心管理分会主任委员,提到如今国内肾透析的发展,北京大学人民医院肾内科主任左力告诉健康时报记者,我国是在2010年前后,各地陆续落地报销政策,2008年,我国大约10万~12万血透和腹透患者,而现在患者达到近100万左右,也是目前世界上透析患者数量最多的国家。

  “从死亡率上看,以北京为例,三年前肾透析患者死亡率已经降低到8%。但美国是20%左右;最新统计中,北京、上海、广州三地,透析患者平均死亡率8.8%,而现在美国是13%。”左力表示,从死亡率的角度上看,中国血液透析的患者管理水平已经更高,患者的生存质量也越来越高。

  “没有国家和村里不计成本的帮扶,就不会有现在还能坐在你面前这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80后尿毒症患者。”李存希笑着对记者感慨:14年的治疗,是国家给了父母一个乐观的儿子,也是国家,给了闺女一个父亲。

  “人活着,才有希望”

  “人活着,才有希望”。这是李存希这些年听到最多的话。

  虞城县魏堌堆村村支书李学战就总被存希挂在嘴边。他本来是县邮政局派驻的第一书记,两年驻村期满,和村子里有了感情,于是没有回到县里,一干就是十几年……

  为了让眼前的年轻人一家过得不那么辛苦,李学战帮李存希申请了特困补助,只要是符合条件的待遇,一个都不少。李学战告诉记者,村里有合作社土地流转,一年能发几百块钱,两个低保名额给了李存希和闺女,两个人每月440多块钱……李学战坐在李存希家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对他家的收入“如数家珍”,书记和村民,也像是一家人。

  丽娟告诉记者,闺女的学费是一个邮递员资助的,是李书记刚驻村的第一年,为了帮存希维持透析,在单位发动捐款,一个20出头的小伙子知道情况后,匿名的方式资助孩子的学费,如今已经是第10年,在村里,200块钱的资助足够吃饭的费用,小伙子承诺,一直资助到大学毕业。

  提到未来,李存希说,起初是想按照媳妇说的,把孩子养到18岁,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但是现在,他还想看着孩子考上大学、到闺女的学校去看看,还想送闺女出嫁。“现在都流行爸爸牵着孩子的手送给新郎,我不想闺女一个人走上红毯……”

  13年前,我国80%以上的尿毒症患者因经济条件所限不能接受血液净化治疗,如今,已经变成了患者接受透析治疗可以实现兜底,80%以上的进行报销。患者和家人都迎来了政策推动下的希望的春天。放眼望去,如今能有医保报销外加各类补充兜底政策,尿毒症只是上百种疾病中的一种;这些政策也不仅是落地了虞城县的魏堌堆村,更不局限于河南省,而是惠及全国。

  “现在家里的活儿都是我干,衣服还在泡着没洗完,一会媳妇儿就回来了,我还得去做饭……”说这话的时候,李存希的眼睛里充满希望。这是最普通的日子,但也是从前翘首以盼的日子。

  而问到关于未来的希望,傍晚下班后,丽娟坐在闺女摆满玩偶的卧室里告诉记者,她唯一的愿望,就是想赚更多的钱、攒更多的钱,未来能给丈夫换肾。

  “相互陪伴的时光,无论多久,都还是觉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