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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康时报 2016年08月16日 星期二

我与垃圾厂的十年往事

健康时报记者 叶正兴 《 健康时报 》( 2016年08月16日   第 03 版)

  北京物资学院教授邹晓美是十二届、十三届北京市人大代表。2005年市人大代表座谈上,举手不放的邹晓美获得向市长展示高安屯垃圾污染实地照片的机会,最终推动高安屯垃圾焚烧厂落地。 
  樊 斌供图

  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焚烧发电一厂的整体模型

  焚烧发电厂外实时监控大屏

  经过焚烧后的炉渣没有任何味道

  垃圾处理:主要有填埋、焚烧、堆肥三种方式(主要为前两种)。垃圾填埋,是应用最早、最广泛的处理技术,我国早期垃圾填埋仅仅是单纯处理,没有考虑填埋气、渗滤液等环境污染问题。垃圾焚烧可以使垃圾减容85%以上,减重75%以上,占地少,热能回收可发电,如今多应用焚烧炉渣填埋方式处理垃圾。

        

  看着这里绿荫环绕、风景宜人,俨然一副城市休闲郊野公园的模样,邹晓美忍不住地感慨。

  这里名叫高安屯,北京朝阳区与通州区交界处一片4600多亩的区域,离北京物资学院西北向直线距离仅1.5公里。

  20年前,这里曾是全北京垃圾堆积最多的地方,所有物资学院师生的梦魇,附近数百居民难以忍受恶臭,曾手举标语、戴着口罩,走上街头抗议。

  10多年前,曾经在这里生活和工作的邹晓美不堪其痛,作为北京市人大代表连续三年递交提案,而后在提案反馈表中毫不犹豫地签上:“不满意”。

  这么多年,邹晓美每个星期都会来这里看上一两次,“垃圾山”化身“绿植园”,她与这里的工作人员也由对手变成了朋友。

  裸露的270亩垃圾大坝无人管

  邹晓美是北京物资学院的一名教师。

  1992年开始,学校附近运垃圾的车辆开始增多,有一次,邹晓美沿着味道寻过去,发现有一片好几个足球场大的垃圾场,从早到晚都有垃圾车往里堆垃圾。

  “我们刚好就在这片垃圾场的下风口,每天那垃圾的臭味就不断飘过来。”邹晓美说,在正规的填埋垃圾场旁边,还有一个垃圾大坝,裸露的垃圾就这样往上倒,堆成了高达10米、长2.5公里、宽100米的“垃圾山”,占地大概270亩。看着填埋的水流出来,颜色跟鸡尾酒、酱油汤差不多,恶臭难闻。

  到了1995年,高安屯的垃圾场正式启用,垃圾的臭味越来越重。当时,物资学院大概有10栋教师家属楼,4栋学生宿舍楼,一到夏天,同学和老师们天天都不敢开窗户,冬天时,她的学生会把手纸塞到鼻孔里来上课。

  从1996年开始,物资学院8000多名师生员工意见越来越大,有的教职工甚至和校领导发生了强烈冲突,然而,臭味丝毫未减。

  “当时垃圾都是直接堆积或填埋,要降低臭味,需要用除臭剂,有时候我们反映急了,就会多喷点,如果反映不急,就少喷点,但始终是治标不治本。”2003年,邹晓美被选为北京市人大代表,她开始不停向有关部门反映,但收效甚微。

  那段时间里,邹晓美每周都到垃圾处理场,垃圾场的工人以为她来找茬,见到她就赶她走。

  垃圾填埋厂进不去,邹晓美就带着学生翻墙,偷偷进去拍照片,有一次,还差点被蹲守的狼狗咬伤,裤子剐破一大块。

  到了2004年,臭气不但没有减少,反而越来越严重,附近居民反映强烈,学生甚至上街游行。作为通州区选出的人大代表,邹晓美在2004年底的代表议案反馈上,坚决地签上了“不满意”。

  减臭除味,覆盖绿化,焚烧垃圾……

  每年两会前,各地方政府都会召开代表委员座谈会议,听取人大代表的建议。2005年11月的一天,代表座谈会如期举行。

  “从开始关注高安屯垃圾处理至今,朝阳区政府做了很多工作,也肯定有困难,但百姓仍然不太满意,这是我在垃圾场拍摄的资料,请市长关注。”当时,在100多位代表及北京市人大常委会主任、市长面前,邹晓美只简要说了两三分钟,市长看过材料说了一句“教授,我有信心解决!”

  高安屯的垃圾场很快起了变化。2006年,高安屯垃圾处理的建议被列为北京市人大常委会当年重点督办的八项建议之首。朝阳区政府用专项资金购买了一二十辆除臭车,给垃圾场喷洒除臭药剂。同时,政府对垃圾场进行铺膜、覆盖黄土,每天产生的沼气,也通过点燃来减少气味,并进行3000亩绿化工程减少臭气。

  不过,仅靠喷洒除臭剂显然远远不够。有数据显示,北京的垃圾约90%进入填埋场,一年下来需要新增500亩土地,中国土地资源有限,经不起这样的浪费。要从根上解决垃圾困局,焚烧成了破解难题的最好办法。

  荷兰是世界垃圾处理最先进的国家之一,该国学者Olly表示,欧洲30多年的垃圾焚烧经验表明,经过有效管理的垃圾焚烧是迄今最好的垃圾处理方式。

  通过垃圾焚烧,形成了减少90%体积的炉渣,一方面节约了土地,另一方面还能产生热能发电。而炉渣在德国常被作为建筑材料使用,他们把炉底灰烬变成铺路的小砖石材料,日本的大型建筑商鹿岛建筑公司利用垃圾焚烧灰烬成功研制出一种会吸水的混凝土,可使其表面自然生长植物,用于都市大厦屋顶或墙壁可缓和温室效应,有助城市绿化。

  在垃圾分类为人称道的日本,垃圾焚烧也早已是普遍做法。据日本环境省数据,2012年,日本普通垃圾总量为4522万吨,其中直接焚烧的占垃圾总处理量的79.8%,填埋的仅占1.3%。

  垃圾处理厂不仅通过焚烧可燃垃圾实现垃圾减量,同时还可发电并利用余热提供暖气和温水泳池等。而焚烧后的灰烬经过无害化处理则可用于填埋造地,不会污染环境。

  二噁英850℃以上2秒即被破坏分解

  而在2005到2006年前后,高安屯垃圾处理厂才刚开始进行垃圾焚烧,发电厂还没建成,管道末端放好几个火炬,把管道排出的臭气直接点燃排到空中,尾气没有更多处理,热能资源浪费。

  “看烟气是白烟还是黑烟,就可简单判断烟气是否处理好了。”邹晓美最关心的,还是垃圾焚烧后是否会产生二次污染。

  2008年,高安屯垃圾焚烧发电厂建成并投入使用,成为北京市第一家垃圾焚烧厂,日处理垃圾1600吨,是亚洲单线处理规模最大的垃圾焚烧厂。

  “垃圾焚烧经过几十年发展,在世界上已是非常成熟的技术。”北京市朝阳循环经济产业园管理中心书记郭团会表示,焚烧垃圾和火力发电很像,不同的是,火力烧煤,煤里的有害物质集中,是粗放式,而垃圾发电是精细式,有害物质多,处理难度大,尾端尾气处理非常复杂,为此园区两座焚烧厂总投资均约10亿元。

  很多居民对焚烧产生的尾气也有担忧,最为突出的就是二噁英。

  二噁英(Dioxin),又称二氧杂芑(qǐ),是一种无色无味、毒性严重的脂溶性剧毒物质,这类物质非常稳定,熔点较高,极难溶于水,非常容易在生物体内积累,毒性是氰化物的130倍、砒霜的900倍,对人体危害严重。二噁英常存在于钢铁、有色金属的冶炼,汽车尾气和焚烧生产中。

  邹晓美说,最关键的是要确认两个指标,一个是温度,焚烧是否达到850°C;一个是时间,必须达到2秒以上即可分解。

  据德国Karsruhe化工研究所教授I.H.Sefert博士介绍,焚烧厂如附有完善有效的尾气处理设施,则不会产生污染。氮氧化物是通过非催化还原反应去除,二噁英和呋喃是吸附在以碳夹带方式送入的活性炭上,并和滤尘一起被织物过滤器截留,卤化物和硫氧化物在下游采用两级涤气系统去除,使排放值完全低于允许标准。

  在日本,为避免焚烧时产生二噁英,焚烧炉利用850℃至950℃的高温使垃圾实现完全燃烧,工作人员通过监测屏幕,可以实时观看焚烧炉内的情形。而在高安屯的金州环保焚烧处理厂,记者也见到了同样的监测大屏幕,显示着五层楼高的焚烧炉内的频率和功率等数据。

  高安屯焚烧发电厂一位工作人员介绍,每天市政垃圾车将垃圾倒入垃圾池内,存放5~7天推入焚烧炉,焚烧垃圾产生的烟气经过二次燃烧室,温度不低于850℃,时间超过2秒,使二噁英充分分解,尾端收气处理后排放,远高于国家环保标准。

  焚烧厂的门前立着一块24小时滚动的显示屏,在焚烧生产线上不同的点位进行检测,都有对甲烷、H2S、CO和颗粒物等指标的监测数据。

  现代化的垃圾焚烧厂已经能够将二噁英的排放量控制在欧盟标准0.1纳克(毒性当量)以内。也就是说,一个垃圾焚烧厂排放的每立方米气体中二噁英的含量将低于0.1纳克,相当于烧烤半串羊肉串产生的二噁英。

  残菜剩饭化作精致“花粮”

  从乱堆垃圾遍野,到焚烧炉渣填埋,高安屯的垃圾处理厂更新换代,变得越来越“高大上”。

  “每次到这边,都会带上一盒花粮,这都是厨余垃圾制成的,我家的花养得特别好。”邹晓美说。记者在高安屯餐厨废弃物处理厂看到,高高的观光走廊下面,是一排排漏洞样的自动化处理装置。这里已是国内最大的餐厨废弃物资源化处理厂,通过高温发酵生化处理技术,能生产出微生物肥料和生物蛋白饲料,这些残羹剩饭竟然变成有机肥,既可养育草莓等植物,也可活化板结的土地。

  以前的高安屯垃圾无害化处理中心,已更名为北京朝阳循环经济产业园,包括两座垃圾焚烧厂,两座发电厂,一座填埋厂,一个医疗垃圾处理厂,一个餐厨垃圾处理厂,即将还有一个生物处理中心和建筑垃圾处理厂。

  “过去没有别的,只有填埋厂,后来沼气引入小的发电厂,臭气解决了,又能发电,2006年建立起第一期垃圾焚烧厂,后来又建立起厨余垃圾处理厂、医疗垃圾焚烧厂。”邹晓美利用面前的茶具,向记者比划着现在循环经济产业园的布局,这么多年过去,那里发生的每一个改变,她都熟稔于心。

  2010年5月13日,中国环境节能协会举行了一次垃圾处理行业论坛,地点就选在垃圾处理厂内,代表们参观、研讨后,当晚就在垃圾场边的公园里进行了自助晚餐和聚会。

  2010年7月18日起,园区启动“垃圾文明一日游”活动,每周四对外开放参观。每年接待人次从最初三四千人到如今一万多人次。“看不到垃圾,闻不到臭味,居民心里有了底。”北京市朝阳循环经济产业园郭团会书记说,这就是现在的高安屯。

  经过处理的烟气,各项指标不仅会显示在监控室屏幕的主页上,由于烟囱入口处安装了烟气在线分析仪,这些气体指标在厂区门口的LED大屏幕上也同时显示。

  日本有个“3R”原则,即减量控制、回收利用和循环再利用。福冈市有个“再利用广场”,将每个人不需要的东西转让给需要的人们。国外对城市垃圾废物的处理趋势是,首先尽量再循环利用,再考虑焚烧或填埋。德国政府还规定,凡废料烧失量大于5%,就不能送去填埋,如经过焚烧则炉底灰要加以利用,多余的炉灰烬和烧失量小于5%的废料一并送去填埋造地。

  郭团会书记说,现在主要的垃圾问题一个是快递垃圾,一个是废旧衣物。他说身上的衣服已经穿了十几年,自己干的就是处理垃圾的活,平时也更注意节约和环保,也试图去影响身边的人。“居民每产生1公斤垃圾,我们处理的成本就要10元钱。希望人们养成垃圾减量的习惯。”

  “垃圾产生,总需要去处理。除了要自身减少垃圾外,居民也要理解和支持政府的工作,只要将垃圾厂建设好、管理好、运行好、监督好,一点问题都没有。”邹晓美教授告诉记者,国外许多国家的垃圾焚烧厂就建在市区中心,人们的生活丝毫不受影响。“我提出了两个建议,一个是建立空气检测点,这个现在已经落实了;另一个是建立监测电子显示屏,这个工作也做了,可惜的是,放在了他们自个儿家(园区里),公众还是不容易看到。”邹晓美告诉记者,她建议还要加大第三方监管,比如邀请周边居民担任驻厂监督员,让如今的公开和监督更加透明,将显示屏立到朝阳北路等地方,百姓对这里的了解会更加清晰,政府的公信力也会大大增加。  

  本版图片由健康时报记者牛宏超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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