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优秀企业的首要标准是经营者的志向问题,有没有志向,判断是不是准确,且尊重并爱护它的职员。中国的很多大企业是国企,经营者由政府任命,这些企业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开放,不开放是有局限性的。”
针木康雄,年愈花甲,却仍是日本财经界活跃的经济评论家,被媒体誉为日本经济评论界的泰斗——“文笔犀利,他的看法比真正的经营者更为深刻”。
针木康雄现为日本商业杂志《BOSS》的总编辑,除了掌管《BOSS》的言论及新闻,还为《富士晚报》“深层真相”等栏目执笔连载报道,勤勉有力,在日本有着“为数不多的正义之笔”的称号。
自1984 年始,针木康雄出版了《改造日本的企业家传记》,全书7 册:《危机管理的经营之神——松下幸之助》、《伟大的技师——本田综一郎》、《实在而执著的经营者——丰田英二》、《热情而扎实的经营者——堤义明》、《从挫折中积极奋起的企业家——稻盛和夫》、《心向消费者的独特流——中内功》、《控制世界的帝王学——盛田昭夫》。这7 册书,一直以来不只在日本被奉为“经营学的神髓”,在中国经济界亦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
“经营者不能出于私心”
《京华周刊》:在中国有幸读过您那7本书《改造日本的大企业家》(中文版),总结7位大企业家的管理之道,我想知道您从他们每个人身上都学到了什么?
针木康雄:非常遗憾,这是我20年前的书,所以这个评价也是20年前的评价。但是这20年当中,他们也有遇到挫折的。对日本来说,这20年的变化很大,过去20年这些非常出色、非常有名的企业家,很多人走了下坡路。
《京华周刊》:他们的挫折有没有相似之处?
针木康雄:这些企业家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都风光于日本最好的时代,没有预见到会有停顿、下滑的危险性,总是考虑到明天还会往上走、明天还会更好。对一个企业来说,一旦销售和成长停滞,就像发动机停止转动。这点可能是他们遇到挫折的一个共性。
《京华周刊》:这些企业家有没有一种共通的企业精神?或者说,在日本,伟大的企业是怎样炼成的?
针木康雄:爱社精神。这一点我认为是日本的企业精神最值得赞赏的。这些经营者与政治家不一样,他们(做事情)是出于对企业的挚爱,另外就是对社会的责任,总是考虑到自己的公司在社会上会受到怎样的评价,还要让每个员工都具自信和自豪感。这是大企业都追求的共同价值。
《京华周刊》:来日本前,我看到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和京瓷公司创始人稻盛和夫的一篇对话。马云向稻盛和夫请教的是灵魂问题:企业和人性的关系是什么?人的本质是什么?企业发展到最后到底是为什么?——这是一个终极问题。
针木康雄:稻盛和夫说,在做任何一件事情的时候都要问自己:我有没有私心?是不是出于私心?首先他先确认“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社会”,只要确认到这一点就坚信不移,自己的计划和行动就会果断大胆地进行。这一点不光是稻盛和夫本人,日本优秀的经营者都有这样的传统。这是从江户时代一直持续下来的好传统。
《京华周刊》:但市场经济最初都是以私欲起家的,大家在同一个市场上互相竞争,为了实现自己的利益最大化,最终促进了整个经济的发展。现在你又讲不要存私心,这两者怎么协调?
针木康雄:对商人或者经营者来说,没有利益就没有自己的存在价值。商人是通过利益来增长自己的力量。如果自己没有力量和实力的话,你再怎么说都只是空话,也没有人信,你也没有影响力。有实力你才能为社会服务,这并不矛盾。6 年前,日本证券金融界的“活力门”事件,崛江贵文就是为了公司赚钱,所以触犯法律。这样的人在日本并非不存在,但是对这样的人,真正的日本金融界都是嗤之以鼻。崛江贵文其实很有魅力、很有个性,我和他也很熟悉,但是他的作为和日本式的做法格格不入,大家无法接受。
《京华周刊》:稻盛和夫有一个观点,他认为很多企业经营不下去主要是因为缺乏对人的深层理解。日本企业的管理有哪些是值得中国企业家借鉴的?
针木康雄:对于一个企业来说,经营者和带头人是最重要的。他们能够发挥领导能力,对一个企业来说是成功的关键。这种领导能力不光是对公司和企业的领导能力,还包括社会上人们对他的评价,他是否能够得到社会的正向评价或者人们的尊重。这样,他反过来更能发挥他的领导能力。这样的经营者才能算是成功的。
《京华周刊》:你最推崇的日本企业家是谁?为什么?
针木康雄:日本企业家分为两种类型:一个是创业者类型,自己创业,一直在这个位子上领导企业;还有一种是受雇佣的企业家,是4年或者6年一交替。这种评价很难。20年前写《改造日本的大企业家》时,我觉得这7个人是最伟大的经营者,结果20年后其中5个人都摔跟头了,所以评价很难。
《京华周刊》:中国GDP总量已经超越日本成为世界第二,中国工商银行这样的大企业也进了全球百强,您对中国企业有没有了解,中日大企业有什么差异?
针木康雄:日本优秀企业的首要标准是经营者的志向问题,有没有志向,判断是不是准确,且尊重并爱护它的职员。中国的很多大企业是国企,经营者由政府任命,这些企业还是需要一定程度的开放,不开放是有局限性的。
《京华周刊》:这个“开放”是指什么?
针木康雄:(笑)引进民间资本。但是中国的问题有时候也很难说。
“羡慕中国的高速增长”
《京华周刊》:你对于东日本大地震对日本经济的潜在影响如何评估?
针木康雄:不能说没有影响,但是日本全国上下团结一心,就大家的精神状态来看,我没有任何担心。
《京华周刊》:具体到如丰田、本田这样的大企业,地震对他们的全球布局,尤其是对中国的投资,会有影响吗?
针木康雄:心理上会有影响。但是,比如日产,震后两个月就恢复生产了;再比如说麒麟啤酒也恢复得非常快。这些大企业恢复起来之后,会带动更多企业。小企业看到这些大企业在运转,也会增强他们的信心。当然暂时来看有一些雇佣或者零部件生产会有一些变化,或者出现暂时的困难,但是可以在其他方面弥补。从日本总体经济上来观察,我想不会有太大影响。
《京华周刊》:作为经济评论家,你怎么看中国经济这20年的变化?这种高速增长在周边国家如韩国、新加坡也曾出现过,其深层原因在你看来是什么?
针木康雄:我非常羡慕,比如中国的京沪高铁三年就建成了,如果是日本的话需要30年。中国的政治强势,会带动经济,这个是正面的影响。
《京华周刊》:如果有隐患的话,会表现在什么地方?
针木康雄:抛弃弱者了。高速发展会出现很多问题,比如拆迁问题。
《京华周刊》:就是追求效率的同时牺牲了公平和正义?
针木康雄:造成了很多牺牲者。这就是政治判断的问题了,什么是应该追求的,什么是正确的。昨天,我看了一个电视节目,家长为了锻炼三四岁的小孩,让他们出去买东西,然后跟拍他们。这个节目特别有意思,三四岁的孩子又过马路又坐车,买东西的过程中还可能迷路,东西也拎不动,但是一路上总有阿姨或者叔叔帮助他们。日本现在这点很可贵。人和人之间的关心和帮助,这是最重要的。这个节目本身是日本社会的缩影:看到有人为难,你不能视而不见。
《京华周刊》:政府应该对企业采取一个什么样的态度?是应该维持爱护大企业,还是应该把企业成长的环境弄得公平点,让小企业也有成为大企业的可能?
针木康雄:政府出面就是一种捣乱了,企业都有自己的想法,政府出现就是一个绊脚石。经营者的理念会比政府强得多。
《京华周刊》:您对未来日本的经济怎么看?
针木康雄:这个问题很难啊。虽然日本这次遇到了地震,但是日本的经济不会受到太大的影响。现在冷静的看,日本的经济也有很多需要克服的障碍。比如股市的问题,日本的股市在好的时候已经达到了35000多点,现在降到了一半以下,这对日本的经济是一个很沉重的包袱。股市就像经济的体温计,现在处于低温期。其实,现在日本的实体经济已经恢复了,但是股市并没有正确地反应出对企业的评价,没有反应经济的实力,没有吻合。这是需要克服的一点。
(朱秦瑶、王志荣对此文亦有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