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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城·那人·那情

本刊记者 王鹏 实习生 王辰 《 京华周刊 》(

    三年前的5月12日,以最震撼的一种方式,永留国人心头。

    那一天地动山摇,川蜀呜咽,我们难忘飘荡在都江堰城内的哭声,难忘震中映秀那些坚强勇敢的人儿,难忘北川给我们带来的悲伤和悸动。

    何处招魂,何地安眠,何人伤怀,何以解忧,何日重建,从那日起,许许多多问号开始浮现。时光在慢慢解答着这些谜题,直到三年后的今天。

    我们重新拜访都江堰,重新探望映秀人,重新在肃穆与伤怀中,咀嚼北川的情愫。我们重温历史,不是为了沉浸悲伤,而为寻找那一直存在的感动和希望。

    都江堰的黄昏、清晨和午后

    一

    黄昏时分,剧烈的摇动从地底传来,商铺内的货架轰然作响。顾客们晃了一下,但站稳后,继续挑选商品,恍若什么都没发生。

    这一天是2011年5月6日,距大地震三周年纪念日还有6天。都江堰和汶川交界处再次发生4.1级余震,仿佛在向人们提醒,大地震并未远离。

    但都江堰人早已不把余震当回事,他们算不清地震后发生过多少次余震。余震归余震,生活归生活。

    商铺旁的饭店内,一家人正在摆酒宴,庆祝乔迁新居。饭店门口,几个男宾正准备燃放鞭炮。余震让负责点火的小伙子慌神跑开,但很快又跑回鞭炮前。闪着微弱红光的烟头凑了上去,鞭炮声噼啪响起。

    烟火气从饭店门口弥漫开来,飘过街道,弥漫在街区上空,让城市平添许多生气。晚风吹来,烟雾散去,都江堰的城市轮廓清晰起来。街上的景观水车转动依旧,水声潺潺,气氛宁静温馨。

    3年前,这里曾被唤做伤城。这座因青城山和都江堰而闻名天下的小城,80%以上的房屋化作危房,数十万人流离失所。失去亲人的悲伤,离别家园的惘然笼罩着城市。

    都江堰市一直有“成都后花园”的美誉,3年前,媒体大多用痛惜的眼光打量都江堰,如同打量一件不小心摔落的瓷器。重现往日的美丽,成为奋斗的目标。

    3年后的今天,这个目标变得触手可及。在这个5月的傍晚,小城内的街道上,私家车川流不息,街两边灯笼低垂,国旗飘扬。连绵成片酒肆茶坊内,喧嚣声不绝于耳。

    在都江堰市景观路旁,曾有一个大型的居民安置点,名叫幸福家园。安置点内,板房星罗棋布,如同一个微缩的小镇。地震后,每逢纪念日和重要节日,总有记者前来探访。安置点内的群众不厌其烦地讲述地震经历。讲的多了,便不愿再讲,常推说忘了。

    其实没人会忘记,只是希望这段生活早点结束。

    结束的日子很快到来。2011年3月30日,“幸福家园”板房区彻底清空,谢幕告别。这个曾拥有2585间板房,庇护了6701人的大型安置点,在5·12地震三周年来临之前,消失在历史舞台。

    幸福家园在进城的必经之路旁,以往带着好奇来到都江堰的人,总会听到的哥这样介绍,“看见没,那就是板房区,大地震刚过的时候,这里……”。安置点成为特殊的地标,也成为一段伤疼的纪念。

    5月6日的傍晚,幸福家园的原址,围墙仍在,只是不见了“幸福家园”的标识。大门的位置,已被水泥砌死。通过围墙上细小的空隙,可见一片萧索的空地。

    “都搬走了。”李建华略带惋惜地说。他是附近小区住户,几年来已经习惯了听到从幸福家园飘来的喧嚣声。不过,他知道搬离是好事,“安置点就像块纱布,揭开就说明伤好了”。

    的哥廖建华同样提到了伤愈。他说地震的伤痛已经过去。一切正越来越好。因为重建后城区扩大,原来乘客打车要多付七八块,现在则是十几块钱。这样下来,他每个月的收入从3000多涨到了5000多。

    5·12地震的时候,廖建华带着老婆和儿子逃离都江堰,一路上都是狼藉的景象。就在他们刚跑出都江堰,又饿又渴又累之际,迎面开来了一辆军车。车上满载着解放军战士。

    廖建华一边挥手一边朝车上的解放军们喊:我们要水,要水。

    军车停下,战士们跳下车,对廖建华说,“不但有水,还有馒头,还有车,我带你们离开这里。”

    这句话让廖建华温暖了3年。他总是习惯向外地乘客念叨这件事。

    他记不清3年前的太多细节,只说3年时间改变了他的人生态度:不要轻易绝望,要享受生活“再干两年就退休,每个月拿3000多的养老保险,天天去耍麻将!”

    二

    清晨,江风从岷江上浩荡吹来。离堆公园门前的广场上,来自各地的旅游大巴车鱼贯驶入。游客们等待进园,准备去看宝瓶口、看二王庙、看千古闻名的都江堰水利工程。

    离堆公园内藏着都江堰人的图腾。都江堰古称灌口,因李冰父子凿山治水,造福川蜀,川人特意修了二王庙,年年祭祀,以求平安。李冰父子,已化身神明,成为都江堰人的精神寄托。

    大地震发生后,二王庙部分震塌受损。这一度曾让都江堰人难以接受。

    然而随着重建工作展开,离堆公园恢复了生机。大地震给公园带来了更大名气,游客们都在好奇,经历大地震的景区究竟如何模样。

    导游杨涛带领着游客团一路向二王庙前进。路上,他习惯用喇叭介绍古迹的来由,只是在介绍中时常出现汶川地震的字样。新解说词是地震后完成的,“四川本地游客,一般来这里看灾后情况和祈福,而外省游客,至少有一半是冲着地震来的”。

    然而,有关地震的记忆也多停留在解说词中。园内的围栏石椅,凉亭索桥几乎看不到地震的痕迹。仅有的几个金属支撑杆,成为游客围观的对象。

    荷兰夫妇Bas Dilver和Eva Kopee一样在寻找着地震痕迹。他们来中国已经一月有余,此前去了上海、南京和西安。来到都江堰,主要是想看看大地震后的景象。

    他俩有点失望,公园内宁静美丽,飞檐画栋、江水如带,怎样也找不到地震的影子,“走了一圈了,我们都怀疑来错了地方”。

    3年前,大地震发生后,Bas Dilver在Facebook上看到有人组织给四川捐款,他马上打了5欧元过去,“看到电视上的惨状, 我和妻子都很难受”。

    3年后,来到曾牵动情肠的都江堰,Bas Dilver却有些茫然。他说,中国人的重建速度让他惊诧。

    在玉垒山脚下,Bas Dilver终于找到了一点痕迹。山脚下设有一个照片栏。照片之上,记录着难以抹灭的伤痛:痛哭的儿童,罹难的民众,倒塌的房屋……身材高大的荷兰人,站在照片栏前,久久无语。

    在山顶,修复一新的二王庙开门迎客。道观主持邹理慧向游客微笑致意。二王庙刚刚重开不到一个月。大地震后,二王庙关闭重修。2011年初修缮完毕,4月21日方重新开放。

    邹理慧曾担心香客会比地震前减少,然而重开后每日接待量反而增加了。五一假期,进香的人群挤满了道观。话题依旧离不开地震,人们向李冰父子跪拜,祭奠逝者,为活着的人祈福。

    一切仿佛并未改变。“如果是第一次来的游客,看不出任何分别” ,邹理慧指着一座石像说,石像曾拦腰折断,修复后石像背后安了金属杆,这算是仅存的地震痕迹。

    修缮一新的庙宇,让邹理慧心愿达成。二王庙的香火延续,城市精神也随之传承。

    离堆公园门口,是都江堰著名的夜啤长廊。长廊沿岷江两岸修建,里面多是河鲜排挡。以往,都江堰人喜欢在这里吹着江风,畅饮啤酒。

    地震后,这里曾遍布帐篷。啤酒也喝,但喝下去的是苦闷和忧伤。3年后,夜啤长廊已恢复了节奏。卖花的女孩、背着音箱的歌手、推销小吃的师傅,穿梭于一家家排挡之间。少有人提地震,问起来也不过一笑,“过去了,记不得了”。

    长廊内,有客人喝多了,抢过歌手的麦克风,开始唱一首首革命歌曲。没人嘲笑他跑调,歌声沿着江面飘出去很远。

    三

    午后,青城山后山的泰安古镇,游人如织。小镇旁的青城山,白云缭绕,满眼翠绿。

    拜水都江堰,问道青城山,这是都江堰的城市口号,也是他们的最大骄傲。5·12地震中,半壁青城毁于泥石流和坍陷,这一度让都江堰旅游前景黯淡。

    泰安古镇曾是地震的重灾区,这里的村民多开农家乐和旅馆。地震毁灭了家园,也断掉了财路。3年前,许多村民告诉媒体记者,他们准备离开故土,另谋出路。

    3年后,小镇的繁华依旧,已经没人记得当年的惶恐。

    当地村民魏传忠说,是政府在震后的各类举措,让小镇重现繁荣。

    震前,魏传忠开了两家酒楼,占地约两千平方米。地震后,政府不但帮他办了80万元的低息贷款,又从四川大学请来了经营专业的老师,给他讲课,并对酒楼员工进行培训。

    思路开拓后,魏传忠卖掉一座酒楼,集中资金,将剩下的酒楼二次装潢。政府帮忙从北京请来设计师,帮助他按古风重新设计,进行特色经营。

    2010年重新营业之后,这一座酒楼的收入就比原来的两座酒楼收入总和还要高出50%。

    事实上,小镇如今已形成了统一的古建筑风格,古镇的韵味吸引来更多游客。

    他戏称,如果有一天唐宋古风玩不转了,他就换成“江南水乡格调”,生意会更好。

    和许许多多都江堰人一样,魏传忠说,他们都在等着更好的明天到来。

    纠结的映秀人

    一

    核桃大的石块被封进玻璃球中。透过玻璃,石块上的青色纹理隐约可见。玻璃球的底座上刻着字——5·12大地震震源石。

    24岁的宁晓慧恨这些石头。3年前那个下午,这些石头伴随着巨响,从地底喷射而出,埋葬了她的家园,也毁了她的生活。

    她家在映秀镇牛圈沟张家坪村,那里是5·12地震震源点,所有的悲剧都是从那里蔓延开来。石块喷出地面后,大半个村落被毁。她的父亲,就是被石头砸死。

    地震后,农田被毁,加之宁晓慧怀孕,她的丈夫只得外出打工,但全家仍入不敷出。这时,有成都的老板找上门,号召张家坪村的村民去震源点背石头。一筐小石子能换100元。

    当时,余震不断,石块经常从山顶滚落。宁晓慧冒险去了几次,但很快小石子都被捡光了。

    成都老板告诉她,这些石头将会运到广东,加工和包装后做成工艺品。他鼓动宁晓慧摆摊卖石头,一个石头工艺品进价80元,摆摊后就可以卖到108元。

    宁晓慧不愿意,她想起了父亲,想起了村里那些再也见不到的面孔。她不想贩卖伤痛。

    然而,艰难的生活摆在面前,她难以逃避。地震一周年后,她支起了摊,开始贩卖地震石。

    一开始,她推销得并不熟练,石头什么材质,来自地下多少米,有多珍贵,全说不清。慢慢她就习惯了,可以在游客面前熟练地说出一组数据,说明石头的珍贵。

    但总有游客问她地震的惨状,问她家人的情况。她开始不愿说,但发现每次说完后,总会勾起游客的同情心,石头会卖得更好。于是,悲伤的故事一次又一次被提及,最后形成一套细节充分,叙述流畅的说辞。

    她麻木地说着,仿佛主人公并不是自己。

    生活开始这样延续。她平均每天能卖出1块石头,几张照片,挣30多元。只是晚上回家后,她总要抱着孩子大哭一场。然后第二天继续支起石头摊。

    她卖石头的地方,位于映秀镇的老镇口处。以往,这里是都江堰来映秀的必经路口。高速公路修好后,老镇口渐渐冷寂。只有慕名寻找震源的游客,才会专程赶到这里。

    蔡中玉是宁晓慧的同行。她也在老镇口摆起石头摊。“我恨死这些石头,可是生活还要靠它”。她指着地震后出生的孩子说,映秀人不愿靠捐助和怜悯过日子,总要寻找出路。

    二

    41岁的映秀人姚先举,同样在贩卖伤痛。她在映秀镇山上的公墓门口,搭起了凉棚,主要出售香烛、菊花和映秀的地震照片。

    临近5·12三周年,上山拜祭的游客络绎不绝,摊位的生意很好。姚先举忙的团团转。她一条腿在地震中骨折,虽然治疗很成功,但腿上的肌肉已经萎缩。以前有记者采访她后,建议她见人就说她是残疾人,这样生意会更好。但姚先举不愿说,她觉得那是在欺骗善良的人。

    摊位的主打商品是照片。这些映秀不同时期的照片被拼接塑封后,冠以不同的名目。单张10元,成套60元。姚先举每次都对游客说,“山下那些人不厚道,卖100元一套,我只卖60元,挣你10元钱,还附送一张光盘”。

    地震中她的母亲和大姐过世,但她已不想再怨恨地震。她说,地震改变了她的生活,让她收获了更多。3年前,她从废墟内被救出后,被志愿者辗转送到广州治疗。平生第一次坐飞机,第一次去大城市,自言眼界大开。

    在医院时她身无分文,是靠广州市民的捐款维持开销。志愿者还送来了一部旧的摩托罗拉手机,让她和亲人通上电话。

    回到映秀后,那部手机成为她最看重的物品。一次上厕所时,手机放在挡板上丢失了。回家后,她大哭一场。家人不理解,“不就是部旧手机么?”但姚先举想不开,总是念念不忘志愿者的好。

    后来,来映秀的志愿者越来越多。她的女儿也收到一部老手机。生活改善后,女儿买了新手机,老手机丢在一边,姚先举像宝贝一样拿着,“不能挥霍别人的爱心”。

    一次一个广东游客和她聊天,听完地震经历后,扔下500元转身就走。她追上去,坚持塞给那人一摞照片,“我这是生意,不能白要你的钱”。

    她说地震后,映秀人的心态已经转变很多。以前觉得拿捐助应该的,现在已经自力更生,更乐观地面对生活。

    离她摊位不远处,是渔子溪村村民韩伟的新家。新家是镇里统一修建的二层民族风情小楼。

    新房还没通水电,但崭新的沙发、电视已经安置好。电视上面挂着一个老式电子表。那是韩伟从废墟中挖出的,也是有关过去生活的唯一记忆。

    地震中,他11岁的儿子遇难。韩伟一度对生活绝望,偶尔也会在生死间纠结。好在女儿在2009年出生,解开了他的心结。韩伟给女儿起名韩思晨。“思”是指思念哥哥,“晨”是指早晨出生,代表希望。谈话间,韩伟翻出儿子的相片。相片落满灰尘。他说,他已经很久不拿出来看了。

    该尘封的尘封,生活总要继续。

    三

    刘秀坐在超市柜台后,等待游客上门。超市离漩口中学地震遗址不远,遗址内,楼宇废墟无言静立。废墟前是巨石雕刻成的破碎表盘。指针永远停在5·12那个心碎的时刻。

    有游客谈笑着从遗址走出,到超市买水。刘秀心里有些不舒服,但仍热情招待。超市门面位于新房的一层。在二层的卧室内,放有新买的戴尔电脑。

    刘秀说,地震后,映秀人的观念已经转变。地震前大家普遍节省,地震后在花钱问题上,已经看开很多。

    地震前,刘秀连着几年不买新衣服。儿媳买件新衣服,也会被她指指点点。地震后,她想开了,人要活在当下,要懂得享受生活。

    新房的装修加购买电器,一共花了5万多。钱不够,家里还申请了2万多贷款。刘秀说,钱可以慢慢赚,别委屈自己。她只是有点担心,如果游客慢慢变少了怎么办。

    大部分映秀人,都纠结于地震旅游的前景。卖石头的宁晓慧,认为地震的影响力会越来越弱,她总觉得还是种地踏实。姚先举则直言卖照片不是长久之计,到山下开餐饮才是正途。

    不过,她也担心,如果外地人对汶川地震不再感觉新鲜,谁会专程跑到映秀吃饭?

    小镇的人们在寻找更多的出路。映秀人李勇,正在筹划在映秀办一个大型影展。影展只是第一步,未来的目标是打造一个属于映秀的节日。

    这位震后考上四川大学EMBA研究生的年轻人说,映秀不能只打地震牌,要有自己的文化特色和商业价值。

    在他的计划书中,影展不光有摄影作品的展示,还有爱心捐赠环节。他的团队正在邀请公益人士,打算设立一个环节,选出年度最严重的灾难,并现场捐款。

    “我们准备把活动叫‘光影映秀,感恩中国’”李勇说,映秀的风光、感恩的情绪,以及羌族文化的魅力,或许能成为未来映秀发展的大方向。

    北川情事

    一

    张凡坐在大坝上,双腿悬空,脚下十余米是一条河。河水反射着淡淡的阳光,四周很安静。

    他就这样坐着发呆,经常一句话不说。有时一坐就是几个小时。

    河对岸,是一片残破的楼房,楼房背后就是大山。地震发生后,大山被泥石流冲出一道道丑陋的伤痕。3年过去了,草木葱茏,大山的伤口早已不见。可人心的伤口却很难愈合。

    这天是5月8日。北川老县城遗址内,祭奠者并不多。许多人打算4天后的纪念日再来。毕竟那是与亲人永别的日子。但张凡还是来了。因为河对岸埋葬着他的母亲。因为这天是母亲节。

    23岁的张凡是北川人,现在绵阳一家软件公司打工。从绵阳到北川,设有专门的班车,只有不到2小时车程。张凡总是很想来,又总是不敢来。他不知对废墟下的母亲说些什么,所以即便来了,也只有沉默。

    同样的场景,在母亲在世时,已发生过很多次。他是单亲家庭,父母在他很小时就已离婚。母亲脾气暴躁,他也处于成长的叛逆期,每次吵架,两人也是对坐无言,各想各的心事。

    他曾经很想远离母亲,于是18岁时便离开北川,到广东上学。母亲留在北川县城,在市场开了一个保健品商店,供儿子读书。两人没什么电话,偶尔张凡假期回家,也只是和母亲简单聊几句。

    3年前的5月11日,也是一个母亲节。同学们都在给妈妈发短信,好友问张凡发没发,他不屑一顾,“我才不发,多无聊”。这成了他一辈子的遗憾。

    一天后,大地震发生。张凡疯了一样往家赶,汽车、火车、摩托车、步行。地震两天后,他才赶到家乡。等待他的是母亲的死讯。没有遗言,没有遗体,妈妈已永葬废墟之下。

    他的家在山脚下一栋6层小楼的3层。地震后,小楼整体沉入地下,很难挖掘。加上北川环境危险,他没在北川滞留多久,就被转移到绵阳,“一件遗物都没有,一个念想都没有,什么都找不到,一下子就都没了”。

    留给张凡寄托哀思的,只有河对岸那一片废墟。地震后的每一个母亲节,他都要来,带上一束菊花,坐在大坝发呆。他不说话,但望向废墟的目光,那般温柔。

    3年的时光,在他眼里只有一瞬。他把自己的悲伤小心包裹,并坚强地继续生活。他说,活下来的北川人不需人劝,道理已经知道够多。

    二

    李小书走累了,坐在路边,往烟袋锅里面塞烟叶。在他身边放着一个红色的购物袋,袋子里装满香烛。

    他是北川县陈家坝村的村民,今年已经86岁。震后这三年,他每个月都会挑几个天气好的日子,提着那个红色购物袋,拄着拐,走进北川老县城上香。走一路,哭一路。

    遇到每一处墓地,不管认不认识,他都会上香。香是最便宜的那种,八块钱一大把。他只能买得起这个价位的香, “这里面葬的都是我的乡亲们,给他们上香我高兴”。 

    在老伴的墓前,老人喜欢坐在一旁,抽会旱烟,和老伴唠叨一会家事。这已经成了老人的习惯。

    每次都是儿子送他过来,但是儿子总不愿在老县城多待,也很少哭泣。但这一天,儿子哭了,李小书一直在纳闷,直到记者告诉他,这天是母亲节。

    她老伴的墓地只是一个小小的牌位。牌位前有水泥浇筑成的香池。墓地四周,倾斜的楼宇,倒塌的房屋,带着难以言明的肃穆,一切都保持着5·12的原貌。

    风刮乱了香烛的烟雾。四野寂静。有一种悲伤,仿佛已经侵入这些钢筋和水泥构成的废墟之中。

    李小书说,3年来县城基本没变化,只是路上多添了一些铁丝网,多挂了一些提醒游人安静的标牌。说话间,有一群游客经过。老汉不说话了,再度陷入沉默。

    直到游客走了很久,李小书才重新开口,“我不喜欢他们”。记者问他为什么,他低头说道 “他们老在笑”。

    三

    3年后的北川老县城遗址,已被改造一处遗址纪念地。游客入城要收13元的门票。

    5月8日那天,老县城内一处眺望观景台正在施工。观景台设在半山腰,站在那里可以一览北川全貌。

    观景台下,有一位老人正对着满目疮痍的老县城鞠躬。他妹妹葬身于此,却已经找不到具体的遇难地点。他曾试图冲进废墟寻找亲人,但被工作人员拦下,“只能冲着县城拜一拜,但妹妹能感觉到”。鞠躬后,他便离去,不再流连。

    3年过去了,更多北川人选择了简短的纪念方式。他们越来越沉默,祭奠形式也越来越简单。不是不再思念,而是思念已经扎进心头。形式并不重要。

    活着的北川人,生活已经不再一样。今年3月,北川新城举行了开城仪式,北川人有了新家。

    5月8日的下午,北川新城区街头,行人稀少,有蝴蝶在马路上飞翔。路边,绿化工人正在草地上忙碌。小区内黄白相间的楼宇笼在明媚的阳光中。

    除了名字相同,新北川已无一点老北川的痕迹。

    因为大多数居民尚未入住,小区周边的商铺大多只有牌匾。一处超市内,老板在水泥地上临时摆了两个纸箱,纸箱内放满饮料,算作“开业”。

    见记者惊讶,他有些局促,不过很快便笑着说,“你们再来,就什么都有了”。

    新北川的日子,在希望中开始。

那城·那人·那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