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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国人的传家宝

吴澧 《 京华周刊 》(

    2008年,美国金融危机初现之时,《纽约时报》专栏作者戴维·布鲁克斯写了篇文章,《负债文化》,批评美国人不顾偿还能力乱借钱,导致房贷危机。作者感叹同胞们正在失去艰苦朴素的新教文化传家宝,资本主义金灿灿的江山就要变色了。

    西方社会学的鼻祖马克斯·韦伯写过一篇题为《新教教派和资本主义精神》的论文,专门讨论新教文化对美国商业的影响。韦伯于1904年受邀赴美国讲学。韦伯发现,在美国,宗教和国家的分离相当彻底,这又是一个移民国家,人们失去了与故土教堂的联系,为什么当时的美国却只有6%的人不参加教会活动,远低于欧洲的相应比例?更奇怪的是,美国人还非常虔诚,吃饭、做生意都要问你是哪个教派的。

    韦伯的论文里有些很具启发的例子。某次,韦伯在火车上碰到一个推销员,这位老兄说:我不管你信什么,但是,如果一个人不隶属于任何教派,我连五毛钱都不会赊给他。推销员问:如果他什么都不信,我凭什么相信他?

    当时美国有大量德裔移民。韦伯曾去北卡罗里纳州看望亲戚,并不信教的亲戚带他参观当地浸礼会的洗礼。十月初的天气,已是相当冷。受洗者毫不犹豫地跳入 池塘,完全浸没自己。亲戚指着一位年轻人说:哈哈,我就知道这家伙会受洗,他打算在这里开银行呢。韦伯问:是否浸礼会信徒只信任本会教友的银行,而且人数多到足够支撑他的生意?亲戚说:这倒不见得,不过,浸洗之后,他的生意就有保证了。原来,当时浸礼会对受洗者有严格要求。只有那些从小品行端正的人,才有资格加入。不要说赖账的进不去,就是爱跳舞、爱打牌、经常上馆子的都进不去。进了教派,就相当于拿到了道德合格证,在商场就有了信用。不但本地人信得过,就是出远门,只要亮出教会的受洗证明,人们也会放心借钱给他,赊购更没问题。就算一时银根紧,债主知道,教派为了自身的声誉也会担保他,展延几天没关系。反之,如果某人因为道德问题被教派除名,生意倒闭的日子,通常也不会隔得很远。

    黄仁宇曾说:资本主义“从技术的角度看来,其精义在负债经营”。美国经济起飞时,既没有计算机又没有网络,很难验证某人的财务记录,交易者如何知道对方的信用?他们询问彼此的教派,他们相信的是教派的声誉,相信你既在教派中,应为诚实之人。正是这样的教派,使负债经营最终成了美国生活方式的一个显著特点。

    注意,笔者并没有说资本主义是“道德”的。正如西方社会学所尊崇的另一位鼻祖卡尔·马克思所说,“资本来到世间,就是从头到脚、每个毛孔都滴着血和肮脏的东西”。对于工人和奴隶,原始积累很不仁慈。但是,不可否认,商业交易需要一种简单的诚实:不卖假货,不付伪币。而在美国内战结束后的经济起飞时期,这一诚实主要是由新教教派保证的——或者说,并不是像国人通常以为的那样,商业诚实仅靠法律强制。

    只是这一商业诚实在韦伯之后一百年,演变成为无节制的借贷,或许也算是生活的辩证法。布鲁克斯的文章见报后不久,《纽约时报》发表社论,要求国会尽快通过大学生信用卡管理条例之类的法规。社论说,银行在校园里乱发信用卡,害得很多大学生背上永久性经济包袱。整篇社论里,没有一句提到这些学生的个人责任。社论标题里就用了“陷阱”,似乎大学生都是天真的小绵羊,懵懵懂懂掉入信用卡“陷阱”。

    这就是美国偏民主党左翼媒体的典型思路:如果你有个人经济问题,第一个原因是银行里那些有钱的家伙骗了你,他们有罪;第二个原因是政府里有权的官员没有把你保护好,他们有过。哪怕每次刷卡你本人必须签字,哪怕你已经二十来岁而且受着高等教育,你仍然不必对自己的行为严肃地负起责任来。

    难怪偏共和党的保守派布鲁克斯要感叹新教文化的衰亡了。不过,在文章结尾,他还是乐观的,他认为经济危机会迫使美国人重新拣起那些古老的美德。

    布鲁克斯的文章写于奥巴马上台之前。奥巴马进入白宫后的一年来,他和民主党掌握的国会一次又一次通过法案,政府出钱,宽待那些因短视或贪婪而背上过重房贷的人。于是,哈佛大牌教授尼尔·弗格森在《外交》双月刊(2010年3/4月号)里发了篇文章,《复杂性和崩塌》, 讨论帝国垮台的问题。弗格森借用了不少物理和复杂性理论的说法。他说帝国相当于着火前的森林,处于自组织临界性之中。着火的后果是不可测的,可能小火被扑灭;也可能星火燎原,发生相变,森林被烧毁。而“火种”往往来自财政问题。作者最后说:华盛顿,你被警告了!

“保粮”要有长效措施
何谓幼稚
我们不是贝勒爷
美国人的传家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