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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民观察:寻找真相的紧急出口

本刊记者:王鹏 沈佳音 《 京华周刊 》(

    作为紧急出口,公民观察满足了网民对真相的临时需求。但通往真相的正常之路,又在何方?

    2011年年初,“公民观察”仍是网络上炙手可热的名词。和它的前辈“围观”,“人肉”不同,网络的力量,在同步影响着现实。

    这种改变从“周老虎倒台”起萌生,历经多个热点事件发酵,到“村长之死”引发公民观察时,网络的力量已经左右着事件的走向。

    然而,这种从草根中发端的公民观察,出生伊始就身份尴尬,先天不足,难以触及事件的核心。

    作为紧急出口,公民观察满足了网民对真相的临时需求。但通往真相的正常之路,又在何方?

    寻找真相的脚步

    互联网洪荒时代,有个古老的笑话:你永远不知道网线那头是人还是狗。

    这话放到今天,已不是难题。网民们总有办法调查出那头到底是不是狗,是什么品种花色的狗,并由此推断出主人的审美眼光和经济实力。如果狗主人是个官员,还能判断一下他是否存在经济问题。

    倘若真是个贪官,问题严重还发言狡辩的话,那更简单,会有网民前往实地调查,也许不久后就能真相大白。

    这样的假设有着许多实例支撑。央视的一个女记者,不过公布了张鞋架照片,便被人肉推测出身高体征、爱好兴趣以及工作单位。而南京那位被双规的局长,东窗事发也只因眼尖的网友,在会议照片上看到了一盒天价烟。

    数年来,网民心态一直在转变,网络已不光是娱乐手段,更是寻找真相的工具。他们不仅评论事件本身,也在改变事件的进程。

    如果没有网民介入,陕西安康可能已建成华南虎保护区,湖北的邓玉娇可能正遭牢狱之灾,上海的“钓鱼执法”依然是街头传言,温州一个小村的村长之死更不会成为跨年的热门话题。

    寻找真相,已成网民们的惯常举动,寻觅的脚步也慢慢从虚拟世界跨入现实。

    在“周老虎事件”中,执着的网民和嘴硬的周正龙,展开一场旷日持久的辩论。最后,网友上传的一张年画照片,成为压垮“纸老虎”的最重砝码。

    这时,网民对真相的探寻仅停留在虚拟世界。两年后,云南在押犯人因“躲猫猫”死亡引发争议时,网络风暴开始席卷现实。

    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伍皓,为平息网络质疑,首创了“网民调查团”。虽然调查团无功而返,但开创了网民参与调查先河。

    及至邓玉娇案,网民屠夫千里奔袭,在当地调查并全程网络直播。一年多后,温州村长钱会云身亡时,屠夫已不再孤单,学者、专家、律师……各色人等加入了调查队伍。

    屠夫曾在网上发出呼吁:“有钱出钱,有力出力,没力的敲敲键盘一起投入。”

    这可算公民观察的写照,实地调查的网民只是代表,他们背后,是无数等待真相的人。

    缺失的公信力

    真相为何对网民有如此大吸引力?问题背后,其实隐藏着地方政府公信力下降的无奈。

    2007年,“周老虎”肆虐网络时,网民们的固执,其实只因地方政府长久缄默——连普通网民都觉得漏洞百出的谎言,为何地方政府不开口解释?

    正是这种沉默,激发了网民斗志,“打虎战争”得以坚持到最终胜利。

    “周老虎事件”中,网络情绪更多是好奇,还谈不到愤怒。但两年后,愤怒来了。

    2009年2月,云南“躲猫猫事件”发生。网民们接受不了犯人李荞明墓碑将刻上如此荒诞的死因。愤怒的情绪,掀起了网络舆论攻势。

    最后证明,李荞明系被牢头狱霸殴打致死。官方最初的结论,成了黑色笑话。

    荒诞的故事并未就此终结。“躲猫猫”之后,“喝水死” “打鼾死”“做梦死”,一系列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不断挑战着网民的智商。而最后的调查均显示,这些全是拙劣的谎言。

    连续的荒诞解释与呆板的傲慢姿态,让网民对官方结论开始存疑。这种疑惑慢慢变成了习惯——既然可以不相信杭州撞人案中,“豪华跑车时速只有七十码”,那么自然可以不相信温州村长“死亡姿势无逻辑可循”。

    2009年上海发生的钓鱼执法事件,成为公信力下降的典型范本。

    上海南汇区交通行政执法队用“钓鱼”手法罚款牟利,早已是坊间公开的秘密,网民们有人证、物证、录音、照片,可官方第一次发布调查结论时,仍坚称“绝无钓鱼执法行径”,并拒绝回答所有质疑。

    网民们质疑,作出调查结论的单位——浦东新区城市管理执法局,原本就与当事交通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相当于“老子查儿子”,调查无法令人信服。

    3个月后,南京儿童医院内,患儿病危,医生却在忙于玩网络游戏,家属跪求医生无果,最终患儿死亡,网络称为“徐宝宝事件”。

    此事网上曝光后,该院院长发布结论,强硬的口气和上海钓鱼执法案几乎一致。院长称,经调查,没有医生玩游戏,也没有家属下跪。然而电脑软件和监控录像推翻了这一谎言。

    强硬表态,引发质疑,推翻结论,尴尬道歉。一件件类似的热点事件中,官方的公信力开始逐步消磨。

    问号积攒得越来越多,而官方的言辞又屡屡失信,网民们开始自己寻找真相,公民观察成为了宣泄民意的紧急出口。

    官方的血缘

    面对新兴的网络质疑和公民观察,官方逐步调整着应对姿态。

    从2007年的“周老虎事件”到2009年的“邓玉娇事件”,官方态度转变其实并不大。

    曾有网友发函到陕西林业厅质疑虎照真伪,但石沉大海。周正龙被捕后,后续调查也不了了之。对来自网络的声音,陕西地方政府充耳不闻。

    邓玉娇案所在地的巴东政府,采用方式更为极端。网络风潮最盛时,他们封闭了县城,政府出钱包下所有的旅馆,禁止外人投宿。前往调查的网民则遭遇了跟踪甚至恐吓。

    除屠夫外,曾有网民组织了“巴东自费旅游团”,打着旅游旗号调查邓玉娇一事。

    参与网民在日记中调侃道:“警车一直跟着我们,我们认为这是巴东官方为游客提供的特殊保护措施,我们对此表示感谢。”

    网民拜访了巴东县政府办公室和信访办,提了4个诉求:1.投资修路;2.帮巴东宣传旅游;3.依法当面会见邓玉娇,4.希望县政府与网民建立沟通平台,保持紧密联系。

    政府的回应很简单:修路不用麻烦了;宣传旅游我们自己来;邓玉娇仍是犯罪嫌疑人,不许外人会见;沟通平台可以上我们的政府网站。

    然而这封闭的姿态,难以应付接二连三涌现的公民观察。

    在网上争议颇多的伍皓成为破冰先锋,虽然他号召发起的“网民调查团”成效甚微,且未完全独立于官方,但证明了官方的传统思维正在松动。

    伍皓的个案举动,慢慢成为官方处理网络舆情的新手段。

    上海钓鱼执法风波的平息,得益于官方组织了“联合调查组”。调查组成员由上海市和浦东新区的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律师、中央和地方的媒体代表组成。

    虽然调查组成员面对媒体时三缄其口称“有纪律,不能随便说话”,但这个小组已具备独立调查的雏形。

    “徐宝宝事件”中,南京卫生局牵头成立调查团,团员中已多了网民的身影。卫生局也公开表态,欢迎网络舆论监督。

    “乐清事件”引来了众多公民观察团,当地政府的官方微博“平安乐清”发布声明表示:欢迎各地调查团前往监督。

    这些前往调查的网民和学者事后称,虽然地方政府姿态不够积极,但已非暴力抗拒的表情。

    尴尬的身份

    从草根网络发端的公民观察,成为网民们寻觅答案的紧急出口,然而这并非通往真相的常规道路。

    “躲猫猫事件”中的“网民调查团”成员边民事后总结称,官方主导下的“第三方调查”是畸形产物,先天不足。真正严格的第三方调查应该是来自独立的、有组织的第三方机构。

    他对调查团的未来并不看好,“这种畸形怪胎如果屡试不爽,公众可能慢慢就会认可,那就很危险了。因为它很容易作弊,扼杀了真正独立第三方调查的成长”。

    而完全独立的公民观察者,处境更为艰难。

    网民屠夫称,他只能借用智慧和网民力量,通过非常规渠道接触真相,然而一些核心证据永远掌握在官方手中,很难得到。

    1月6日,他公布了对乐清村长之死的调查结论,但特意在前面加上“山寨结论”字样。

    他坦言,结论中有些环节并无实证,只是无限接近真相的推论。

    在许多热点事件中,来自民间的公民观察者,都面对着身份尴尬的难题。

    “躲猫猫事件”中,调查团成员曾试图查看监控录像,边民说:“本来看守所开始答应看监控录像,结果检察官懂法,说按法律规定不能给我们看。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除了身份尴尬,他们的先天出身也存在着问题。“躲猫猫事件”调查组成员来自伍皓的QQ群,组长则由第一个报名者担任;而钓鱼执法案的联合调查组,连组长都未设。

    上海官方承认,事发突然,成立调查组“没有一个法定的程序和依据”。

    这种先天的不足导致结论也不具备法律效力。上海钓鱼执法案中,最后调查报告只有调查组成员的签名,没有加盖任何公章。

    南京“徐宝宝事件”的调查组有同样的问题。如果真较真按照法规办,医院完全可以拒绝配合调查组的调查,也完全可以不认可调查结论。

    前往乐清的公民观察团几乎都遭遇了这样的困境,因为身份尴尬,虽以调查为名,但实际他们拥有的权限很小。如果官方不配合,团员们只能在事件外围打转。

    王小山说:“我们没有调查权,没有命令权,有些证据官方不给我们看,我们就一点办法没有。”

    可是这又陷入一个悖论,如果官方主导配合,网民们又将质疑调查团的独立性。

    从乐清归来后,尴尬的遭遇,让大多前往调查的团员都改口称,他们只能算观察团。

    走向何方

    乐清村长案出炉了3份民间调查结论,网民们并不买账。

    因为对地方政府的糟糕印象,“黑幕重重”的想法已根深蒂固。公民观察团得出交通肇事的结论,显然不能满足网民意愿。

    调查团成员之一律师彭剑说,有些人打着调查的旗号高调进村,其实不过是为了炒作。他对盲目进行公民观察并不看好——这次来了4个团,下次可能来十几个团,到时候得出十几个结论,网民们该信谁?

    窦含章同样认为,公民观察因为模糊的权限,可能会影响司法机构运作,这种模式是非常态,不可复制和推广的。

    “躲猫猫事件”后,曾有法学专家认为,所谓“网民调查”兴起,恰恰暴露出法定监督机关缺位的尴尬。

    “躲猫猫事件”发生半年后,云南发生“小学生卖淫案”。在吸取了“躲猫猫事件”的教训后,边民曾致信昆明市人大,希望对方能就此事启动调查程序,但未获答复。

    “徐宝宝事件”后,律师耿延提出,事件中的调查组,更像国外的陪审团。

    陪审团制度,就是在公民中随机抽取,组成陪审团。耿延认为,中国应该借鉴这个制度,并提前成立一个特别审查委员会。

    “这个特别审查委员会的职责是,对公民或单位提出来的特别审查或调查申请进行评估,然后决定是不是要进行第三方的独立调查。”他对媒体描述道。

    按照这个模式,“徐宝宝事件”中,如果家属对儿童医院的调查不服,就可以提请特别审查委员会,要求组织第三方独立调查,委员会即可通过电脑抽签的方式从之前报名的人员中,确定人选组成调查组。

    耿延认为,其优点在于,开放的人才库是一个庞大的流动人群,权力的流动和不确定使得成员的贪腐的可能性降到了最低,客观性和独立性也就有了保证。

    2008年,笑蜀曾撰文《独立调查何以缺位虎照事件?》,推销独立调查的概念。从乐清归来之后,他说:“在乐清进行独立调查肯定很难顺利进行,但能拉出去就是一个重大突破了,第一步也不可能跨得太远。推出去一点,算一点。”

    其实,戳穿“周老虎”后,中国网民已经捅开了一层窗户纸。对热爱真相的人们而言,只要努力不懈,终将拥有一个合理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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