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谜一样的匮乏感

杨扬 《 环球人物 》(

    我的父母是特别有匮乏感的一代。他们不浪费一点点油脂和食物。

    我们家烧红烧肉,吃第二顿会放油豆腐果,因为豆腐果中空,可以把油吸走。吸到哪里去了呢?全部吃下肚。父亲每次煮肉汤,上面浮的油都必舀起来喝。如果劝他倒掉,他就声色俱厉地说:“人家会骂哟!”

    这个“人家”,可能指街坊,也可能指路人。我觉得现代社会,没有街坊邻居会变态到扒开别人的垃圾桶,可是父亲依然“慎独”。他一辈子勤勤恳恳地吃油脂,最终得了直肠癌。我觉得他即使把过去每顿饭的动物脂肪都倒掉,浪费的钱也决不比一天的医药费贵。后来父亲直肠癌痊愈,高高兴兴出了院,继续勤勤恳恳吃油脂,结果又中了风。

    母亲虽不会惦记着“别人骂”,但论克制与节俭,与父亲当真是十分般配。她永远在吃剩饭。上一顿剩饭吃完,这一顿又剩下,所以下一顿继续吃剩饭。母亲来我家的时候,一碗西蓝花炒肉片,菜吃完了,汤留着,下一顿炒土豆丝;一盘红烧鸡,鸡吃完了,汤又留着,下一顿放毛豆继续烧。若哪天是我自己做饭,就大大咧咧直接倒了,母亲便在一旁期期艾艾地说:“你太浪费了……”她还永远能够在一堆衣服里找出最旧的穿上,然后把新衣服捆好收起来。我们家的衣橱现在还珍藏着40年前的羊皮袄,以至于我每次回家开衣橱都有种打开了“新中国40年服装陈列展”的神圣感。

    其实我特别理解父母的匮乏感,他们是经历过饥饿和困苦的人,是被饥荒折磨出心理疾病的一代。父亲上大学时的行李箱是纸壳。母亲幼时贫寒,麦收后小小的她要去田里捡麦粒,家人才能存活。她没有新衣,没有新鞋,也没有美食,到初中才吃过香蕉。她和外婆一起住一间小屋。华北平原农村的冬夜,一床窄薄被,底下是芦苇席。外婆点着煤油灯改作业,母亲蜷缩在床上,用体温把席子焐热,等外婆一起睡觉,如果睡觉时乱动踢开窄被,就会暴露在冬夜的苇席之上。那时养成的习惯,让她现在依然保持着非常克制的睡姿。

    即便后半生经济宽裕了,即便他们能对孙辈出手大方了,但“虐待自己”的习惯没有改。我的一个朋友,父母把单位发的油存起来慢慢吃,油过期了他们也坚持不扔,后来食物中毒住了院,子女花的医疗费和看护费,不知比一桶油贵几千倍。

    直到父亲病重的时候,母亲的金钱观才有所转变:一辈子节俭,结果现在一天花这么多钱还受罪,真不如平常过得好一点。

    父亲逝后,我常给母亲寄去品质良好的日用品。刚开始,母亲面对价格标签惶恐不安,慢慢地,她开始体会到好东西的妙处。她逐渐小心翼翼地在花钱时放开一点手脚。她去体检,她买了一个好锅,她买了贵的食物。前几天,她又鼓起勇气给自己买了一件大衣,兴高采烈地在电话里说给我听,语气又惊又喜,几分负罪几分愉快。我连声说:“买得好!”

    为人子女,再不敲着实锤鼓励他们花钱,难道真要等“人在天堂,钱在银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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