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锦鹏,著名导演,1957年生于香港。代表作有《胭脂扣》《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等,近年来转战幕后,监制赵薇执导电影《致我们终将逝去的青春》等。
2005年的电影《长恨歌》是关锦鹏艺术生涯的一个转折点。这部改编自王安忆经典名著、明星云集、观众抱以巨大期待的电影,没有预料到遭遇票房与口碑的双重失利。尽管之前战果辉煌,但之后的关锦鹏陷入沉寂。他把精力从幕前转战幕后,直到如今,十多年过去了,国产电影市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但前作的阴云,似乎还不曾完全驱散。
但影迷们依然怀念他。他曾是香港电影中一道如此曼妙的风景。《胭脂扣》《阮玲玉》《蓝宇》……这些足以写进电影史的影片依然为影迷们心心念念:那些婆娑的光影中情与欲的流动、主人公眼角眉梢的风流、旧日时光的华丽与颓靡,以及痴男怨女的命运蹉跎。他的艺术风格如此鲜明,他的经典作品也折射了港片的黄金时代。
最近,他又一部担任幕后监制的影片《谎言西西里》上映。《环球人物》记者面前,他温润、谦和,“只要不离开电影就很幸福了”,他说,“当监制,是换一种方式和电影相处”。
屏蔽干扰是对新人最大的帮助
《谎言西西里》讲述了在上海的韩国留学生俊浩与中国女孩小悠之间的浪漫爱情,故事开场,俊浩远走西西里,随即传来病故消息,痛苦吞噬了小悠。但已经离去的俊浩依然占据着小悠的生活,以隐形的方式陪伴着小悠,在上海和西西里的阳光下,他们进行了一段跨越时空的爱恋。
在关锦鹏看来,俊浩是十足的“暖男”,他制造了一个善意的“谎言”包装苦痛的现实,目的是默默守候和温暖地告别。“当一段爱情故事到了要分手的时刻,为什么一定要撕心裂肺、捶胸顿足?为什么不能好好地说再见,让对方走出分手的悲痛?”
这种“暖男”形象,与男主人公所处的环境是分不开的。“俊浩出生在韩国,但父母去世早,他跟着姐姐到意大利,在这里度过了少年时代。”关锦鹏怀念在西西里岛拍摄影片的时光,“在那里,人们很注意生活细节,不喧扰、不繁忙。我总觉得,这样对细节有要求、对生活有态度的人,总不会太坏。”
在他的电影里,城市总是扮演着重要角色,不论是早期作品《人在纽约》里对纽约这个大都会的展现,还是《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等影片里对老上海景观的重塑;不论是监制的《纽约,纽约》《恋爱中的城市》,还是这一部《谎言西西里》。他的影片,就是一部城市里的众生相。
作为监制,关锦鹏贴心而周到。“监制过于强势,会使导演产生不适。如果我监制的片子都成了关锦鹏风格,那样也很没意思。”在赵薇邀请其担当《致青春》监制之前,他主要是帮助年轻导演搞定融资这一关,根本不想介入创作。 但当与赵薇一起完成整部电影,见证了赵薇作为导演的成长后,“我意识到监制应该像一个朋友一样,帮他们挡住我曾经走过的一些弯路,屏蔽干扰,这才是对新人最大的帮助。”
他强调,和年轻导演之间是互相切磋。这次合作的林育贤导演,对电影的热忱就令关锦鹏深受感染,“他出道的时候正是台湾电影最低谷的时候,整个本土电影产业濒临瘫痪。所以他就拿着摄影机去拍贴近他们生活的纪录片,拍出了《翻滚吧!男孩》,受到欢迎。他真的太爱电影了!”
比女人更细腻的男性导演
提到关锦鹏自己导演的电影,总是绕不过那些形象鲜明的女性角色。当记者问他为何能够如此细腻深刻地进入到女性的精神世界,他坦荡地说:“这当然与我的‘同志’身份有关啦。”
他是圈内有名的同性恋导演,1996年,为了纪念世界电影诞生100周年,关锦鹏拍摄了一部纪录片《男生女相》,以个人化的角度切入中国电影史,在描摹中国电影时,带入了自己的成长和性心理的微妙变化。
按照关锦鹏的话来说,他在娘肚子里就经历了电影的熏陶,母亲怀他的时候就经常去听戏曲、看电影。他记得小时候,母亲尤其喜欢当时红极一时的一对粤剧名伶任剑辉和白雪仙,戏里她们一个是生一个是旦,在台下,她们也出双入对,携手相伴一生。后来关锦鹏爱上了张彻的武侠电影,那些充满血性和阳刚之气的男性情谊深深打动了他。
关锦鹏是家中5个孩子中的长子。他13岁时父亲去世,母亲一人操持起家里的生计。“她又是带小孩,又是赚钱养家,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也始终没有再嫁。”在《男生女相》片子结尾,关锦鹏对母亲坦白自己的性取向,把彼此早已心照不宣的事搬到了台面上。母亲坦然接受,最后那滴眼泪却是意味深长。“是因为爱我,所以她才包容我的一切。”关锦鹏对记者感慨。
1976年关锦鹏考入香港浸会学院传理系,同年进入香港无线电视台艺员培训班。他的职业生涯,是从场记和助导开始的。上世纪70年代末,正值香港电影新浪潮兴起,许鞍华、严浩、谭家明等一帮年轻人打破当时邵氏、嘉禾这些大制片厂棚拍的方式,走入社会,用他们的镜头直面现实。“电影竟然还可以这么拍!”新的气象让关锦鹏兴奋不已,长期担任许鞍华等人助导的他自然也站到了一个高起点上。
1984年,他执导了自己的第一部电影《女人心》,处女作就表现出对女性题材的关注。此后,他执导的《胭脂扣》 《人在纽约》《阮玲玉》《红玫瑰白玫瑰》等,都有对女性命运浓墨重彩的描摹。他的电影题材源自李碧华、张爱玲、王安忆等惊才绝艳的女作家,也来自阮玲玉那样历史中的绝代名伶,他的镜头风情万种,哀婉凄艳。
《胭脂扣》里梅艳芳饰演的青楼女子如花与张国荣饰演的富家子弟十二少相约殉情,如花的决绝反衬着十二少的苟且偷生。化身为女鬼的如花因未了情从民国时代来到上世纪80年代,影片在两个时空中穿梭,旧时女子对爱情的矢志不渝也反衬着80年代都市男女之间的冷漠与疏离。
而在《阮玲玉》中,关锦鹏让演员张曼玉成为真正的演技派,在柏林电影节封后。影片中的时空自由切换,张曼玉在片中时而成为阮玲玉,时而又扮演自己,观众如雾里看花,已分不清是纪实还是虚构,是阮玲玉在哭还是张曼玉在流泪。
拍了那么多经典的女性形象,但关锦鹏不认为自己倡导女权主义。他说自己只是提醒身边的女演员,“嗨,你不够女人哦!”“我是一个男性,但不容否认我有很多女性的敏感,在我和女演员合作的时候,我会提醒她一些擦身而过的事情。演员有时候认为表演是对生活的还原,但我觉得不对,应该是对生活提炼、聚焦,再放大。”
作品要和自己血脉相连
每每构思一部电影,关锦鹏的切入点通常是人物,“那些让人难忘的电影,是人物先让你记住,所以要‘死挖进去’。”拍《胭脂扣》时,他和梅艳芳交流、沟通,不但聊戏里的角色,还聊到一些戏外的隐私。就这样,演员和导演建立起充分的信任。
1998年的《愈快乐愈堕落》是性感女星邱淑贞婚前的最后一部作品。两人交流时,关锦鹏发现她是一个很爱打电话的人,手机铃声总是不断响起,并且每次都打很久。他把类似的细节放在戏中人物身上,将这个性感女星打造成了一个与之前完全不同的、带着些失败和落寞的都市女人。
2001年他执导的《蓝宇》则有了更多自身情感的投射。关锦鹏对原作进行大刀阔斧的改编,尽管是大尺度的“同志”题材,但主人公的痴情爱恋,深深打动了观众。“爱情对于我来讲是不分性别的。两个独立的个体,各自为对方付出,就是爱。”
经历了《长恨歌》的滑铁卢,十多年来,关锦鹏除了在2010年零片酬、低姿态地执导了一部小成本影片《用心跳》外,没有再拿起电影导筒。他筹划多年的电影《放浪记》也因为市场风险而被搁置。在中国电影市场大爆炸的今天,凭着他过去的声誉,不难拿到一些导演项目,但关锦鹏却变得异常谨慎。一方面,他通过当监制保持着与电影的亲近,另一方面,他还在继续等待着合适的时机。
“想起年轻的时候,我可以为了拍一部电影和投资方妥协。但到了今天这个大环境,我反而不会这样了。我要慎重选择自己想拍的,把它好好保护起来,不能让它受到资本市场的扭曲和伤害。要拍,就拍到极致,否则就把我的导演除名。”
今天的内地电影市场总令他想起上世纪80年代的香港电影,繁荣兴旺的同时泥沙俱下。但那个年代依然有很多让他怀念的地方,“现在的电影市场太大了,很多投资人眼红了,急着想通过电影牟利。相比而言,80年代也是资本运作,但像邵逸夫先生、邹文怀先生,他们是爱电影的,电影对他们来说,绝对不仅仅是一门生意。”八九十年代很多作品,都体现了电影人对现实的理解和关怀,“而现在的电影,缺乏的恰恰是这种人文精神。面对历史变迁,导演的镜头里应该有对这块土地过去、现实、未来的思考。哪怕迷茫,也是一种关心。”
对关锦鹏来说,作为一个电影人,如果没有在电影中展示自己及所处的时代,那样的电影和自己根本扯不上任何关系。“到了七老八十,回首一看,留下的只是一堆废旧的拷贝。一个导演的作品必须和自己血脉相连,是自身与时代最确切的证据。”
也许就是因为想拍出这样一部“和自己血脉相连”的作品,所以他一直在酝酿、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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