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库尔班江:我从新疆来

他执导的纪录片放下民族视角,回归到人的本质上看问题

本刊记者 卢楚函 《 环球人物 》(

    《环球人物》记者面前的库尔班江·赛买提身材硬朗,一身黑色休闲夏装,尤显得阳光帅气。言谈中,不时蹦出的“儿化音”带着京味儿,“毛线”等网络用语也随口而出。此时,如果你忽略相貌,他分明就是北京胡同里的邻家哥们儿,而非来自新疆的“巴郎子”。

    库尔班江刚从美国回来,“好莱坞计划跟我合作《我从新疆来》的电影,他们对中国故事非常感兴趣。”而此时,由他执导的同名纪录片《我从新疆来》刚刚在央视播完,“很多观众嫌短,说没看过瘾,问为什么只有6集?”一向苛刻的豆瓣给出这部片子8.7的高分,“我的微博粉丝量那几天‘噌’就增长两万多人”,库尔班江一只手向上挥动,比划着弧线。

    “我讲的故事无关民族”

    在《我从新疆来》这部纪录片中,库尔班江呈现了18个生活在中国各地的、平凡着却勇敢着的新疆人鲜活的人生历程。有放弃稳定工作找回“飞翔梦”的阿布来提,有为治疗脑瘫儿子坚守在北京的烤串大叔艾力克,有为经济转型头疼的深圳通讯店老板,更有决定独自一个人拍婚纱照的单身女性……

    “我讲的故事无关民族、地域,就是普通人的故事,他们也同样发生在你我身边。”库尔班江告诉记者。

    其中,最让库尔班江动容的,是那位61岁的大叔艾力克。1982年,他来到北京卖羊肉串。原本计划挣点钱就回乌鲁木齐开餐厅的他,因为第三个儿子患了脑瘫,选择留在北京,希望有新的药能治好孩子的病。“他永远都是灿烂地笑着。如果不是有次我去他家,听到他患病儿子那声刺耳的尖叫,绝想不到他在经历这样的遭遇。”

    纪录片的最后一集,讲述了几位从新疆走出来的明星,佟丽娅、李亚鹏、帕尔哈提等。“不全是因为明星的身份而拍他们,只是他们代表了新疆人在内地从事的这类职业。”片中的李亚鹏,在参与嫣然基金活动时,回到了出生地乌鲁木齐。路上,他买了一个热腾腾的馕,吃着去找儿时生活的院子。可老屋子已经不在,取而代之的是被圈起的新工地。扶着围栏向里张望的李亚鹏,想起旧时光,想起去世的父亲,一时间泣不成声。

    在库尔班江看来,纪录片《我从新疆来》的整体视角就是“放下民族,回归到人的本质上看问题”。 “很多没去过新疆的观众告诉我,觉得新疆人没有跟我不一样。其实新疆故事就是中国故事,新疆人的经历就是中国人的经历,新疆人的梦想就是中国人的梦想。”

    他也觉得,有些主人公的故事还可以再深入些。“比如飞行员阿布来提,他之前一句汉语不懂,在去北京的火车上四天四夜,都不敢上厕所,因为他不知道‘厕所’怎么说,也不知道火车上有没有厕所,以为所有人都憋着,这就是一个非常偏远农村出来的孩子的真实形象。跟大多数内地偏远农村出来的孩子一样。”

    为此,他筹划了第二部纪录片《我从哪里来》。“我想要传达的是‘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这个哲学命题。到了一定的年龄,我们都要思考它。‘我从哪里来’大家感觉是问号,其实这就是答案。我们都是从生活中来,从自己的经历中来。”

    能打动人的是真实

    库尔班江动情地告诉记者,在拍《我从新疆来》这些故事时,自己常常热泪盈眶,“因为这些也都是我自己的故事”。

    今年34岁的库尔班江,出生在和田一个普通家庭,父亲14岁时就离家到内地做生意,直到有了子女,依旧常年在外奔波。父亲的眼界和经历,让他特别重视对子女的教育,也让库尔班江自幼有机会接触到外面的世界。

    1998年,14岁的库尔班江第一次离开和田,来到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师范学校汉语言专业就读。在学校时,他是散打比赛的第一名,并交了很多汉族朋友。库尔班江回忆说,开始学中文时,他会说的只有“我喜欢你”之类的词语,这还是为追回初恋女友学的,“后来,我苦学汉语,真的把女友追回来了。”也是在学校里,他第一次接触到摄影,还办了次小影展。

    临近毕业时,库尔班江的父亲在国外做生意时被抢劫200多万元,家里一夜之间一无所有,父亲承受不住打击离家出走。库尔班江挑起整个家庭的担子,毕业后就开始经营和田玉来赚钱养家。

    库尔班江说他有过一段特别迷茫的时期,当时一边赚钱,一边赌博,其实心里是知道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的。就在这时,他遇到了央视来新疆拍摄纪录片《森林之歌》的孟晓程。随后,库尔班江跟随拍摄组,到塔克拉玛干沙漠深处,拍摄“大漠胡杨”部分。库尔班江觉得和孟晓程特别有缘,就管他叫“干爹”。“《森林之歌》拍完后,干爹回北京前问我有什么打算,我说我想上大学。”2006年,库尔班江在孟晓程的帮助下进入中国传媒大学进修,其实就是旁听生。

    毕业后,库尔班江成为一名纪录片工作者。工作出差时,他经常在机场、酒店等地方遇到“区别对待”。如今,他依旧清晰记得刚刚步入社会时的一次北京租房经历。刚租完房子,却被告知因为他是新疆人,房东不同意,希望他搬走,并提出付一个月违约金。库尔班江很生气,第二天就搬走了。

    这些经历,让他内心产生了一些抗议。他不理解,“我们都是一样的,你为什么要用这样的方式对待我?”2009年,乌鲁木齐发生暴力恐怖事件。当时库尔班江在地铁上和一个朋友用维吾尔语打电话。挂完电话,库尔班江突然察觉到了车厢的氛围有些异常,他面前有个又高又胖的男人一直瞪着他。地铁到站时,那个男人趁乱对着库尔班江的脖子恨恨地给了一肘子。作为曾经的散打冠军,他强忍住了心中的怒火。

    也是在那时,库尔班江的心里滋生了“用影像介绍真正新疆”的想法,他要用人和故事打动和改变人们的观念。“风光类的照片,你拍了大家看完也就是觉得是种异域风情。但最终能打动别人的,是和我们有关的真实的人和事。”

    “我只要求做好自己”

    从2013年年底起,库尔班江开始了《我从新疆来》的前期采访,专门讲述在内地生活的新疆人的故事。后来,昆明恐怖袭击事件,让他加快了拍摄的步伐。2014年3月,图片专题的头30组故事,陆续在各大报刊和门户网站推出,反响热烈。一天1500万次的点击量,4万多条评论,评论里大部分说的是:“我们没有什么不一样,我们都是兄弟姐妹,我们都是为了生活在努力,为家人在奋斗,为自己在争取。”

    为做好这个专题,库尔班江停掉了所有工作,靠着存款和家人的支持,到全国各地采访了500多人。当年,库尔班江出版了《我从新疆来》一书,里面选取了100个在内地奋斗的新疆人的故事。白岩松曾评价说:“看新闻时,新疆有时很远很陌生;看这本书时,新疆却很近很熟悉。这些图片与文字里,没有别人,只有我们自己。这些故事会改变什么,我不清楚,但这些故事出现在我们面前,本身就是改变。”

    库尔班江告诉记者,纪录片《我从新疆来》被认可,或许因为它是唯一一部拍少数民族却不提民族身份的作品。“河南人、广东人、湖北人……哪儿来的人不重要,都是一个个普通的中国公民。”

    在片子的众筹阶段,库尔班江曾看到这样一条留言:“我不是新疆人,也从来没去过新疆,我甚至被来自新疆的小偷偷过。我是河南人,我现在用我的两千块钱来支持《我从新疆来》这部纪录片的拍摄。我想证明不是所有河南人都是骗子。”读到这个,库尔班江说自己想哭。

    库尔班江的父亲失踪多年,最后安然无恙被找回,正是一位河南人帮了大忙。一次,他的父亲辗转到郑州,雪夜里拉活的三轮车夫十分卖力,父亲便给了他一笔慷慨的小费。几年后,这个三轮车夫在火车站旁开了家小旅馆,收留了生意失败流落到郑州的库爸。

    “像这种偏见、歧视标签,有人的地方都存在,但是我们唯一能做的是冷静思考,和彼此之间的尊重。”现在的库尔班江,已经能坦然接受偏见的存在,不再像从前,一被别人刺痛民族问题这根神经,就气血上涌。“最初我是有过那种为新疆证明,为本民族代言的想法,会刻意强调自己的民族身份。但之后,我发现这种为新疆代言,为民族代言,是一个狭隘的表现。”

    库尔班江给《环球人物》记者讲述“维吾尔”这三个字的典故:“维”,指维系、维护;吾,“我”的意思;尔,“你”的意思,所以维吾尔就是维系你和我之间的关系。“我不是一个民族主义者,但是我作为一个维吾尔族是自豪的,这种自豪感是我自己知道,我绝不会强加到别人身上,要赢得别人尊重,我只要求做好我自己。”

    一位资深媒体人这样评价库尔班江,“也许只有像库尔班江这样娴熟游走在维汉两端,并抱有人文关怀的有识有情之人,才能避开对民族、地域、身份认同上的困扰,并为我们呈现其中的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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