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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男人的欧洲杯

□ 专栏作家 宋石男 《 环球人物 》(

    这篇专栏到读者面前时,2016年欧洲杯已经结束。可我写这篇专栏时,正在酝酿与老友度过30多个小时后的决赛聚会。我们将再次进入球形闪电内部。

    球形闪电的寿命是普通枝状闪电的几倍甚至几十倍。人生短若闪电,但当兄弟相聚时,我们的寿命就暂时延长了那么一些。

    兄弟们一起看球已经20多年了,我们在细雨中呼喊,在痛歌欢饮中达到巅峰感。对我来说,人生的巅峰并非功成名就,而是在每一个真情流露、莫逆于心的瞬间。

    这届欧洲杯,我和兄弟们只在生活中聚过一次,6个人喝了94瓶啤酒。但我们在微信群中聚了二三十个夜晚。我们看球也不再如以前那样入迷,我们入迷的只是兄弟之间灼热而甘甜的交流。我们一起看球,是因为往事引领我们,我们不能不看;因为闪电在天空舞蹈,命令我们看球;因为看球时,友谊会变得真实而清晰。

    友谊的真实性只有在对往事的追溯中才能被理解。往事不但意味着过去,也意味着我们正在做的事,以及我们将要做的事。我们过去看的球,今年夏天看的球,两年后将要看的球,都是往事的一部分。往事像巨人般潜入岁月之中,藏于我们生命中的各个时代,并在一些微妙的瞬间被唤醒,平地拔起,朝我们走来。

    往事是我们生存的避雷针。当我们的心灵越来越懒洋洋毫无生气,当我们聚会的欲望随着年龄增长而越来越低,是往事,也就是我们曾经拥有的共同记忆让我们再次相聚,再次激情四射。欧洲杯不过是在往事的湖泊中钓起大鱼的一个诱饵。一旦鱼儿浮出水面,生命就不再沉闷,在那瞬间我们被球形闪电击中,暗自焚烧,直到将压抑与平庸、厌倦与消极都烧成灰烬。

    友情往往是讴歌的对象,但它其实也是一种危险品。友谊是容易变迁的,它的天敌是淡漠。我们一生中会交往那么多朋友,留下的没有几个。遗忘是友谊对我们最大的惩罚。遗忘意味着生命出现残缺,不断的遗忘意味着我们自己在将自己凌迟。惟有相聚可以抵抗遗忘,惟有相聚可以唤起我们的渴望。一旦我们不再渴望被理解,我们也就不再相聚,不再谈论,我们坠入原子化的荒原,为自己盖起生冢,画地为牢。

    然而最深厚的友谊毕竟悍不可摧,误会不能杀死它,时间与空间的距离也不能溶解它。友谊终将成为每个人早就注定的不可解脱的孤独的瞬间扭转。友谊光芒之下,生活不再是一系列的丧失,而是唤起一系列真实的时刻、事件与情感,让我们得以有力地活着。普鲁斯特说,“生活是一样贴得太近的东西,它不断使我们的灵魂受到伤害。一旦感到它的镣铐有片刻的放松,人们便可以体验到隽永的乐趣”。就是这样,与兄弟们一起看欧洲杯,让我们脱下生活的镣铐,在球形闪电的瞬间,沉浸于近乎永恒的狂欢。

老男人的欧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