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链接
日 报周 报杂 志 人民网

《三八线》导演:历史不能拿来玩笑

梦继拍了一部教科书式的电视剧,真实还原抗美援朝

□ 本刊记者 赵晓兰 《 环球人物 》(

    梦继,1961年生,北京人,著名导演,代表作有电视剧《春光灿烂猪八戒》《都是天使惹的祸》《武林外史》《和你在一起》《倾城之恋》《宝贝》《侯天明的梦》等。

    北风吹起 芦花飞舞漫天霜/英雄出征 血洒万里疆场/茫茫冰原 高高山岗上/到处都把他们的故事 轻轻传唱/满江渔火 都为你点亮/亲人盼你回家乡/岁月悠长 山河已无恙/硝烟散尽是曙光

    电视剧《三八线》热播,这首旋律优美、饱含深情的片尾曲《山河已无恙》也广为流传。即便在新新人类聚集的“哔哩哔哩”网站,这段歌曲视频也引来不少网友围观。弹幕中浮现“单曲循环,听一遍哭一遍”“这部剧太及时了!”“向志愿军英雄致敬!”等感言,还有人慷慨激昂地写下:“此生无悔入华夏!”

    在全国范围播出的抗美援朝历史题材电视剧,《三八线》是第一部,被称“破冰之作”。从开拍前对这一题材难度的担忧,到如今迎来各方好评,导演梦继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观众喜欢,业内人士认可,收视率高,我总觉得这就是艺术作品的最高境界。不然你说还有啥呢?!”如今他怀着满满的感恩,对《环球人物》记者说。

    拍摄的过程犹如亲历了一遍战争

    拍《三八线》之前,梦继放话:第一,此剧与娱乐无关、与金钱无关;第二,绝不能拿自己民族的历史开玩笑,拿自己国家的伤疤取乐。他要拍一部教科书式的电视剧,尊重历史,故事情节不瞎编,细节严谨真实。

    为此,梦继和他的制作团队从考证历史细节开始。他们把表现抗美援朝的纪录片全部调出来观摩,还邀请军事顾问和军迷来出谋划策,天天开会讨论到深夜。

    他还专门去了趟美国,在华盛顿韩战纪念碑的雕像群前,站了整整一个下午。望着每个雕像的表情,凝视着每个人迷茫的眼神,他遥想战争之下这群“敌人”们悠远的灵魂。雕像有着独特的装备,“他们穿的雨衣,四个角往地上一戳,拿枪一支,实际就是一个单兵帐篷。”

    为了找到这样的雨衣,他跑了美国很多个州,结果在洛杉矶一家特别小的军迷店欣喜若狂地找到了。“1942年出品,原厂原单原年限。当时美军韩战回来的衣服,现在就穿在我们的主角身上。”梦继自豪地说。

    他和剧组还原样复制了两台美制“谢尔曼”坦克道具,并且对纽扣、枪套、水杯等各种小道具都力求真实还原。很多人都知道,在那场战争里,“中国志愿军小米加步枪”,而对方“武装到牙齿”。梦继说,他就是要用画面中的每个细节体现这种悬殊,否则这部剧就无法成立。如今很多电视剧把大把的投资花在了演员身上,而《三八线》的投资主要用于细节、特效、战争场面的制作。曾经有一位志愿军老兵看了剧照,惊叹地说:“这就是我们当年经历过的战场上的情景啊!”

    虽然试图还原历史,但《三八线》中并没有出现那些叱咤风云的大人物,而是讲述了生长在鸭绿江畔的5个青年人的故事。他们一开始各怀私心杂念,但在血与火的战争洗礼中,逐渐淬炼为坚定、勇敢、成熟的战士。他们爱家人、爱战友,甚至也爱自己的敌人。为了保家卫国的理想,做出了伟大的自我牺牲。编剧王海平曾走访老兵无数,主人公来自真实的人物原型,而敌军将领的角色塑造则源自西点军校和韩方军人的回忆录。

    用小人物切入大时代和大主题,是梦继偏爱的表现方式。“获奥斯卡奖的电影《珍珠港》,表现二战,讲述的不也就是4个青年男女的爱情故事吗?”他说。

    普通人有血有肉的故事、真实的背景还原,使得梦继和他的剧组在拍摄《三八线》的过程中,如同亲历了一遍战争,经历了极大的震撼。有很多次因为剧组在拍摄时控制不住哭声,导演被迫喊停。“因为大家都知道,他们拍摄的情节在历史上都真实发生过。”

    演员们也都脱去了“明星”的光环。有一场戏,表现美军在那边烤火吃饭,志愿军战士却因为道路被封锁,只能趴在冰封的战壕里坚守。在冰天雪地中,一旦睡过去,就再也醒不来,战士们只能互相传着嚼几根辣椒提神。

    “我对主演张国强等人说,你们先歇着,起码得4个小时才能拍到你们。但张国强带头在那儿趴着。他说一会儿要拍拿着辣椒的手哆嗦,假哆嗦是一个办法,但趴完4小时,效果更真实。”

    有些观众质疑主演年龄偏大,认为要是找年轻的偶像面孔或许能换得更好的收视效果。当记者提到这个观点,梦继语气坚决:“找两个小鲜肉他能这么趴吗?张国强演了一辈子军人了,王挺一举手一投足,军人气质哪里是一天练成的?我们那些军人角色,挑的全部都是有部队生活经历的演员,他们敬礼、拿枪、走路的精气神完全不一样。我不能为了迎合市场把戏毁了!”

    在剧中,梦继还原了很多心目中的英雄场景。他借助一台破旧的收音机,在朝鲜战场上接通了中国传来的电波,让魏巍那篇《谁是最可爱的人》传到了志愿军的耳朵里,配合着战士们浴血奋战的画面,极富感染力。

    在连天的炮火声中,志愿军战士在战壕里宣誓入党。他把这样的仪式,拍出了庄严神圣的味道。“还我军颜色,还我党颜色!宣誓完,下面紧跟一句‘共产党员跟我上’。如果说有‘特权’,共产党员的‘特权’就是敌人打来时第一个冲出来。冲出来的结果是什么?第一个赴死!”

    梦继说自己“生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到现在都记得小时候学校走廊里挂的董存瑞、黄继光、杨靖宇等英烈画像,还有看过的《英雄儿女》  《上甘岭》 《奇袭》等电影。那一代人,有一种“长在骨子里的英雄情结”。而如今,他担心“英雄往事没人提及,就会淡出人们视野。”

    “收视率与我无关了”

    很难想象,这样的梦继,曾经是“收视率”的始作俑者。

    他出生于南锣鼓巷,是北京东城胡同里长大的孩子,从小就带着朴实和机灵劲儿。高中毕业后,分配到当时的北京电视台,后进入中央戏剧学院导演系进修、到德国读研究生深造。他在德国学的是大众传播、媒体经营,回国后,在一家非常著名的广告公司工作。后来在著名导演滕文骥手下当执行导演,滕导觉得他是可造之材,没有让他像其他人一样在片场摸爬滚打锻炼很多年,两年后就推荐他独立执导电视剧。

    1996年他开始当导演后,因为之前的工作学习背景,总试图将客户与电视媒体联系在一起,这就不得不牵扯到收视率。可在上世纪90年代,电视剧基本还属于几家电视台的定制,电视台自己投钱自己播,创作者并没有感受到太多来自“收视”的压力。

    当整个行业还没有完全从计划经济体制中走出来时,梦继率先跳出来拥抱市场。在人们还不知道开机率、“AC尼尔森”为何物的年代,他首先出来倡导这些概念。

    “当时我拍每一个片子,都会做大量的市场调研。收视率报表是我最大的参考,而获奖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是硬指标。”2005年,他执导的《苍天有眼》《铁血豪情》《和你在一起》均在黄金档播出,3部戏的收视率全部排在“尼尔森”收视排行前十名。

    他被媒体称为“天才的市场导演”,拍戏不拿片酬,因为敢和制片方签订:按实际的收视效果分成。他从来不需要为资金发愁,因为总有人找上门来投资他的新剧。

    他的作品受观众追捧,却也因其高度的娱乐性遭遇口诛笔伐,一度面临鲜花、掌声与唾沫齐飞的压力。某年广电总局的4部电视剧黑名单里,他的《春光灿烂猪八戒》《都是天使惹的祸》《明星制造》3部剧都赫然在列。但他放言:“我不担心别人批判我多么恶俗,我就看数字指标,投资方的回收,这些就足够说明问题了。”

    就是这样一个最早提出看市场、看数据的导演,在近些年,却陷入迷茫。“当年,为了反对业界追求艺术至上、自我表达,我强调市场理念。但没想到,十几年后,这个行业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人们为了追求经济利益,编造出匪夷所思的情节,违背历史,甚至背离了起码的生活真实。”现实对他来说,颇有些讽刺意味。“收视率”这个由他一手捧大的孩子,变成了真正的“万恶之源”。

    对此,他痛心疾首。拍摄《三八线》时,他坚定地与过去的自我告别:“收视率与我无关了。”

    每个民族都要有自己的英雄

    从业20多年执导40多部剧,其中不乏收视率颇高的精品,但梦继的曝光率不高,很少接受媒体采访。他没有助理、宣传、经纪人,不混圈子,不抽烟、不喝酒,习惯独来独往,出行坐公交,拒绝一切不必要的应酬。

    在梦继身上,看不到娱乐圈的声色犬马。他穿着宽松舒适的休闲T恤,五分牛仔裤,背个大背包,坐地铁到国贸,与《环球人物》记者碰面。许多导演把自己定位成艺术家,但他更愿意强调自己“媒体人”的身份。他说,比起电影,电视剧更大众化,好东西、坏东西,都可能深入人心。“娱乐应该有底线,不能再给观众喝地沟油、喂孩子吃苏丹红、喝三聚氰胺了。不能让孩子们老对我说:当年的抗日战争真好玩。抗日战争我们当了8年的亡国奴,亡国奴知道是什么概念吗?一个国家的伤疤,怎么可以让人觉得好玩?怎么可以拿来当乐子?”

    拍《三八线》之前,梦继一度很困惑。他看不惯也看不懂那些大热的影视剧,认为自己老了,和主流格格不入,不再能像之前那样轻松地把握时代的喜恶。《三八线》播出后,他收到来自各个年龄层观众的反馈。有位中国传媒大学的教授组织学生观摩了《三八线》,他告诉梦继:“学生无比激动,认为我们太缺少这种歌颂中华民族气节的优秀作品了。近年来的影视剧,不是残酷宫斗,就是玛丽苏偶像剧、抗日雷剧,或者玄幻穿越剧……它们的价值观很多时候是扭曲的。《三八线》为当前的影视文化敲响了警钟,不能再用错误的三俗作品毁了我们的年轻一代!”

    梦继很欣慰:“年轻人并不是非得看那些怪力乱神的作品,他们也需要特别正面的精神食粮,只是没有人给他们做。”他用《三八线》的成功证明了,市场的认可和历史的真实、正能量的弘扬,并不矛盾,只是从业者们需要付出更多心血。要先打动自己,才能打动观众。

    在他看来,每个民族一定要有自己的英雄,“现在的孩子只知道变形金刚、迪士尼,但还记得中国的神笔马良吗?记得孔融让梨吗?”他说拍摄《三八线》,就是要把孩子们从被误导中拉回来。要让孩子们知道,他们的前辈曾干过这样的伟业,有过这样不屈的灵魂。“那是中华民族的立国之战,而且御敌于国门之外。那些志愿军战士,是中国人民建立起的第一个现代国家的魂魄。”

    “不要去崇拜什么‘太阳的后裔’,‘太阳的后裔’当年被咱们打得连团旗都不剩了。”他又微笑着说,“我老是想,得让总书记出访送人家电视剧的时候,多一些选择。作为电视剧从业者,得拍点有血性、有民族精神的东西。”

《三八线》导演:历史不能拿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