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纽兰 用刀和笔解剖生命

这位美国著名医生退休后专心写书,参透生死大义

□ 高峰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

    舍温·纽兰,1930年生于美国纽约,著名外科医生,出版多部讲述医学、身体和生死的著作,2014年去世。

    生与死的问题,是始终困扰人类的哲学问题。美国知名外科医生舍温·纽兰用两本书对这两个问题给出了视角独特的答案。他的著作《死亡的脸》以冷峻详实的笔触记录了人体在死亡过程发生的一切;另一本书《生命的脸》则揭示了人体的种种神奇。

    在个人事业的前40年,纽兰悬壶济世,用手术刀治疗了1万多名患者;在生命的最后20年里,他闭门著书,用笔继续解剖生死,告诉我们如何接受与放下。

    死亡是家族宿命的一部分

    一个对生死有着深刻体验的人,生活的环境通常不会是安乐祥和的,纽兰也是如此。他1930年出生在纽约布朗克斯区一个来自俄罗斯的犹太移民家庭。除了父母和哥哥哈维,他家的小公寓里还住着外婆和未出嫁的小姨。

    这个三代同堂的大家庭并没有给纽兰一个幸福的童年。父亲梅耶是一名工人,却拒绝融入美国社会,他只讲意第绪语(犹太人的语言),不学英语;他脾气暴躁,甚至不与丈母娘和小姨子说话;他的身体也不好,纽兰每天要到地铁站接他下班。后来,纽兰才意识到父亲的疾病是梅毒导致的。

    死亡,也如幽灵一般在这个家族游荡着。纽兰的3个舅舅先后死于肺结核;母亲的第一个儿子流产,第二个儿子3岁夭折;在他11岁时,母亲由于直肠癌去世了。纽兰曾说:“死亡似乎是我们家宿命的一部分。”

    纽兰的名字本来叫谢泼塞尔·伯·纽德尔曼,这是一个典型的犹太名字。后来,母亲将他的名字改为更加美国化的“舍温·伯纳德”。上高中时,他又将姓氏改为“纽兰”,这个姓氏来自一个当医生的表兄,经常照顾他们一家。纽兰希望日后自己能够像表兄那样成为一名医生。

    1951年从纽约大学毕业后,纽兰继续到耶鲁大学深造,这样做的部分原因是逃离纽约和他的父亲。1955年,他取得医学学位,成为耶鲁大学的教学医院纽黑文医院的外科医生。3年后,他成为该院首席驻院外科医生。在那个年代,这对于一个犹太人来说,是罕见的荣誉。此后30多年,纽兰一直在纽黑文医院从医,还兼任耶鲁大学医学院和耶鲁学院的教授。

    因父亲去世患上了抑郁症

    从童年记忆一直到年轻时代的人生选择,父亲梅耶就像阴影笼罩着纽兰,他甚至觉得有一天父亲离去,自己才能彻底解脱。然而,就在他成为纽黑文医院首席驻院外科医生的第五天,梅耶去世了,纽兰非但没有感到解脱,反而陷入了愧疚与自责当中——他患上了抑郁症。

    纽兰的抑郁症反反复复持续了很久,最后他竟发现:自己开始不由自主地模仿父亲的驼背以及蹒跚的步态,自轻自贱的心理也与日俱增。

    直到1972年,第一任妻子与他离婚后,纽兰终于到医院接受治疗。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后,他的病情依旧不见起色,专家们也束手无策。这时一位27岁的年轻医生建议他试试“电休克疗法”,这种疗法是用温和的电流刺激大脑,帮助它“重启”。这种疗法真的奏效了,1974年,纽兰发现自己的抑郁症症状基本消失。日后他在自传中这样写道:“我开始与父亲讲和,更重要的是与自己讲和。”3年后,走出阴影的纽兰遇到了演员萨拉·彼德森,俩人结婚生子。

    放下包袱的纽兰,开始主动地面对公众,他乐于分享,既坦率又理性。2001年,他在TED 演讲中回忆了自己战胜抑郁症的经历,被称为“TED最有感染力的演说”。

    死亡可知而不可怕

    纽兰62岁时,一位年轻编辑拜访他:“我们想请一名医生写一本关于死亡的书,介绍一下人在死亡过程中身心发生的变化,有人向我推荐了您。”推荐纽兰是有道理的,他不但能执手术刀,也能提笔写作,此前他的《医生——医学的传记》和《医学,治疗的艺术》都通过医生之口来讲述医学史,取得了不错的销售成绩。

    纽兰对这个邀约很感兴趣。一方面,作为医生,他一直在与生死打交道,“我以为市面上肯定已经有上百本死亡主题书了,结果我查了一下图书馆,一本也没找到。”另一方面,他一直在考虑退休,“外科医生上了年纪后技术和判断力没有问题,动作却会变慢,以前一台一个半小时的手术现在要花上两小时。”最终,纽兰决定休息一年,专心写书。为此,他搜集了能够找到的所有关于人们在死亡时身体发生的变化,分析了7种最常见的死亡原因,年老、癌症、艾滋病、阿尔茨海默氏症、意外、心脏病和中风,写出了《死亡的脸》这本书。“我揭掉了蒙在死亡身上的神秘面纱”,纽兰这样说。他的描写真实而详细,不加一点虚饰,让人们看到了死亡的本来面目,例如肺部如何充满液体,心脏变得虚弱无法为身体提供足够的血液,肾脏如何枯萎导致身体充满毒素。

    尽管主题十分沉重,《死亡的脸》却取得了巨大成功,雄踞《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34周,还被翻译成17种语言发行。这本书的成功,促使纽兰下决心正式退休,开始全身心投入到写作当中。此后,他又陆续出版了《生命的脸》《不确定的艺术:医学生活的思考》《变老的艺术》《医学的灵魂》等12本书。

    写书的同时,纽兰也开始思考:生与死,以及医生的职责。一个人的生命必须被限制,才能让我们的族群持续生存下去——死亡,是单一个体的悲剧,但也是大自然的平衡以及生命绵延的胜利。抢救生命似乎是医学的天职,但医者不应是疾病的征服者,人类通往死亡之途的最后旅程,应得到尊严的对待。

    回顾自己的行医生涯,纽兰深切地体会到,在现实中,医生和患者家属通常会和死亡战斗到最后一刻,却忽视这种斗争是否有意义,是否给患者带来更大痛苦。作为一个行医30多年的外科医生,纽兰自己就曾不止一次说服生命垂危的患者接受激进的治疗方案,结果只是加剧了他们的痛苦。其中就有他的哥哥哈维,他于1990年死于直肠癌。治疗期间纽兰让哈维接受了一个试验性的治疗,其实他心里也知道它没有多少胜算。“我只不过延长了他的痛苦”,纽兰为此非常自责。

    演讲、出书、写专栏文章,纽兰引发了美国社会对生死的讨论。“他让人们更了解死亡,认识到死亡不是那么可怕,让重症病人有机会在了解更多死亡知识、有更合理预期的情况下做出决定。”2014年3月,纽兰的思考变成了实践,他因前列腺癌平静地离去了——而平静,正是他对于死亡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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