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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国内办前卫画展,旅居纽约做诗社

严力:诗人是理想者也是行动派

□ 本刊记者 王晶晶 《 环球人物 》(

    人物简介:严力,诗人、画家、作家。1954年生于北京。1973年开始诗歌创作,1979年开始绘画创作。1985年留学美国。后来在纽约创办《一行》诗歌艺术季刊,并开始写小说。现定居纽约和上海。

    采访严力那天,是记者和他一周内的第三次见面——初见于《环球人物》创刊10周年的诗歌朗诵会,又约见于画家张伟的个展,然后才是对谈式的采访。他的故事很长,用他自己的话说:“我经历了太多。”上世纪70年代,他是“今天”诗社与“星星画会”的成员,属于闭塞年代文艺圈里最先锋的那批人;80年代自费留学纽约,在异国他乡潇洒着、叛逆着;90年代开始,往返于大洋两岸之间,在中国待半年,在美国待半年。

    当年与他一起叱咤诗坛的人,有的成了国际大腕,有的成了学院派,有的干脆放弃了诗歌,严力则一直在坚持写诗、作画,还间或写小说、搞摄影。“我一直没心没肺,什么都不想,就搞点创作。没想到也就这么活过来了”。

    “摸着石头”画画

    2016年,严力收获不小,他的诗选《体内的月亮》由作家出版社出版,这是他时隔21年后再次推出诗集。

    诗歌就像是严力打开这个世界的第一把钥匙。“1968年年底,一个朋友给我看一首手抄的诗,是郭路生(笔名:食指)的《相信未来》,我特别受震动。‘当蜘蛛网无情地查封了我的炉台/当灰烬的余烟叹息着贫穷的悲哀/我依然固执地铺平失望的灰烬/用美丽的雪花写下:相信未来……’那种强烈的个人色彩,和‘文革’中的政治宣传作品太不一样了”。

    两年之后,严力16岁,初中毕业被分配到北京第二机床厂。他先是认识了芒克,又陆续认识了多多、根子等人。到上世纪70年代中后期,整个社会的转型给了年轻人一种激荡人生的动力。有志之士读的谈的,都是柏拉图、亚里士多德、黑格尔、萨特。严力他们都不是物质化的人,也没有钱,就在精神的思考与随意的生活方式中,过着炫如夏花般灿烂的日子,每天写诗、画画,探索思想潮流,创作现代艺术。

    1979年,严力“卖”出了第一张画。“买主是一个法国女人,叫安娜。当时我们根本不知道画能不能卖,应该卖什么价钱,卖给外国人会不会违法。有朋友就出主意,还是别要钱了,最好和她换个什么东西,就当是礼品,互相赠予。我觉得这个办法好,就给安娜说换个照相机吧。结果她第二天就坐火车去广东,然后到香港买了一台照相机,回到北京送给我”。再后来,才敢收外汇券。严力清楚地记得,那时的工资标准是一个月40元,而他们这批画家卖给外国人的画,一般在200—500元外汇券。

    那个年代的一切都是在摸着石头过河。严力想办个展,朋友帮他联系了上海的场地,但必须要单位出证明或者专家发邀请函。这时候,画坛前辈颜文樑帮了大忙。颜老先生早在北洋政府时期就留法学绘画,也是首位获得国际性绘画大奖的中国画家。中国美术教育体系最早用的500多尊石膏,就是他从法国带回来的。颜老先生为严力发了邀请,1984年,严力个展在上海人民公园展览厅举行。当时陆俨少、应野平、李咏森等老画家都来声援。严力在画展角落放了几个意见本,展出18天,7本被写满,很多人说看不懂,但更多的人写的是“颜色太漂亮了”等支持的话语。

    叼着自己的影子出去了

    上世纪80年代在北京的生活,对严力来说,是肆意挥洒的。音乐家、作家刘索拉写道:“由于北京年轻艺术男女的朋友圈,我才认识了跳起迪斯科就停不下来的严力。那时候他在舞场上属于聚光,尤其是和他当时的女友在一起跳伦巴舞,给我留下的印象颇深。”

    但实际上,北京的日子再快活,也抵不过外边世界对严力的吸引力。1981年,他就写下了诗句:我希望旅游全世界。1986年,他启程了,就如他自己在一首诗歌里所写:“我就叼着自己的影子/ 从阳光里/ 灯光里/ 甚至迷人的月光里/ 出去了”。

    “我办的是自费留学。去的时候,身上有一些卖画的钱。但那个年代,再有钱的中国人,到了美国,也就能维持一段日子。”那时严力压根不考虑生计,刚到纽约,他就开心地和朋友跑到世贸大厦下面,赤身裸体拍了一张照片——对严力而言,那真是不疯魔不成活的时期。

    落脚的地方是纽约东村9街。那是纽约一片艺术的土地,吸引了很多年轻人、前卫艺术家、叛逆者,也是中国艺术家聚集的地方。比严力晚来一年的张伟,就住在11街。“有段日子,我们热闹极了,好像在北京的圈子都搬到了纽约,大家每天‘勾结’在一起,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是聊艺术”。这个圈子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后来大家陆续回国后,严力一度非常寂寞。

    “到了国外以后,最大的变化其实不是别人怎么看你,而是你怎么看待自己。几乎所有艺术家,刚走出国门之后都会尝试一些新风格,因为眼界打开了,看到能作画的材料原来有那么多。可其实西方能有那样的作品是因为有那样的教育和文化积淀,我们没有。所以有的人走着走着,就做不下去了,因为心底没有共鸣”。

    严力则属于幸运者。在美国,他的大部分收入都来自于卖画。1986年刚去纽约,一个中国画家集体巡回展就在市府画廊、纽约凡萨大学、纽约州立大学举行。《纽约时报》当时做了报道,唯一选的配图就是严力的画作照片。于是,他的画在展出前,就被预订了。后来陆续又有几次展览,严力每次都能卖出几张画作。“那时我的生活费用很低,也没成家,也不上学。每天能写诗、画画就够了”。

    有记者曾描述过他那时的生活:严力喜欢空白和简洁,他在美国的家或许没有床,有垫子, 四面墙上挂着旧唱片做的装置。他提一个箱子坐飞机去,那是全部家当,于是屋里就剩书和杂志堆在角落。人们对他说,你不该这样,你每年卖画收益四五万美元,怎么看起来一无所有?怎么有些像那精神病梵高?

    除了画,还有诗,跟着他一路从中国到美国。

    当时,严力所有的收入都分成了两块,一是用来买唱片做装置艺术,二是创办《一行》诗歌艺术季刊。“因为在国内的时候,很了解诗歌没有地方发表的苦闷。后来去了纽约,周围的华人很多,也想办这么一个平台让民间的诗人们发表作品”。

    缺少经费,严力就想了一个办法,《一行》成立大会时,大概有四五十个人。“我就对这些人说:今后每3个月,每人都拿出一天的工资,充当印刷费用。而印刷厂的老板也是一位华人,给了我很多折扣”。于是从1987年到1992年,《一行》刊登了国内三四百位诗人的诗歌。

    “每星期,我都能收到那么厚一沓稿件”,严力把手放在桌子上方与锁骨齐平的地方比画着,“有的信我一看邮费,20元人民币,你想那个年代,用半个月工资寄这一封信”。现在这些诗人,仍然活跃的还有近百位,其中10多位都是诗坛里、学院里首屈一指的人物了。

    诗人伊沙就曾在《一行》上发表过诗作。他曾回忆严力给他回信:“他的信不算短,有时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不出几年,你就会写出来的……’当日黄昏,我独自一人坐在陆军学院大礼堂外白色的台阶上反复读着这封信、这句话,心中一片潮湿。”

    那个时候,严力还在创作小说。有编辑向他约稿:“总是刊登你诗歌,你有其他类型的文章吗?”“有。”“那回去后给我看看。”一回家,严力立马坐下创作,一口气写了3个短篇,都发表了。“写到后来,我找到了一个最好的写小说的方法,就是想象对面有一个人,正在听你讲故事,我甚至能想象出他的表情”。

    写诗首先是建设你自己内心的文明

    伊沙有一个对严力的评价,在舒婷、欧阳江河、芒克、多多等一系列朦胧派诗人中,严力最初是平凡而不显眼的,但他却是最现代的,也比别人走得更远。

    刘索拉则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认识了诗人和文人,唯有严力跟我说话的时候,我听不懂。因为他‘不说人话’,你说今天真暖和嘿,他会用‘另起一行’的话回答。你要是刚认识这样一个人,还真接不住这种对话。”

    就像严力那时写的一首诗,“我已经旅游了全世界/ 全世界的每一天都认识我的旅游鞋/ 但把我的脚从旅游鞋里每天往外挖掘的/ 只能是故乡的拖鞋”。时隔多年,严力对《环球人物》记者说:“不要以为我的重点是故乡,我在写乡愁什么的。没那么简单,我很多东西是在里面埋伏着的,其实强调的是拖鞋,但直接说拖鞋是我故乡,人家会说这个人太狂。”

    “我早年尝试过那种跳跃的风格,后来到了国外,也深入思考过关于诗歌的很多问题,技术上的,试验派、翻译体,西方的米沃什、庞德之类,我都研究过。要写诗,首先这个东西要触动你,才会写,写的过程中你在思考,对与错、写法、自己的价值观,写出的东西如何被接受,会有怎样的反应,这整个过程都在鞭策你,所以写诗首先是建设你自己内心的文明,而且最终要提高你自己的行为”。

    他举例,去年巴黎发生恐怖袭击时,他写了一首《诗人何为》:诗人是自己的警察/每天搜捕体内的恐怖分子/更不会把他们释放出来。“诗人是理想主义的,但他也能是一个行动派,这理论上是可以的”。

    无论是诗歌还是画作,严力的艺术都扎根于一种对社会的责任和思考。就像他在美国所创作的“补丁”系列画作,是觉得人心需要修补;“窗景”系列是都市人都有站立于窗前的经验,刻画都市人的内心。而在诗歌中,他想把最沮丧绝望的那一刻表现出来,想出了“我的鱼钩/终于在没有鱼的池塘里……满脸无奈地/一口吞下了自己”;在以“星期六的阳光明媚”为题的诗中,他会写下“谈到自杀者到另一个世界以后/再自杀一次就回到了这个世界。”

    “上天给了我们最好的工具——头脑,一个无价的机器整天在玩。”严力指了指自己的脑袋。他随口说的话,都像是一句诗。

严力:诗人是理想者也是行动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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