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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渤:渴望不知所措的感觉

他说,以前每次接到新角色都会战战兢兢、反复琢磨,现在看来,这其实是件好事

□ 本刊记者 张忆耕 《 环球人物 》(

    电影《寻龙诀》正在上映,黄渤也再次进入极度密集的宣传期。各路媒体蜂拥而至,大大小小的访问塞满了他的每个工作间隙。为了这次采访,《环球人物》记者跟着黄渤几度转场,眼见他的行程紧得跟打仗一样,整个下午,只在某次上车前休息了5分钟,算是进行了片刻调整。

    2016年,黄渤出道整10年。10年前,他还是《疯狂的石头》里的笨贼“黑皮”,走在路上被观众认出来,会双手合十,一个劲儿地说“谢谢”;10年后,随着《寻龙诀》票房突破10亿元人民币,他主演的电影总票房已超过60亿元人民币。黄渤被视为中国内地电影的票房保障、媒体宠儿,经常面对各路记者五花八门的问题,不免打趣“自己像是被审问的犯人”,但转念又笑着说:“你说我何德何能,连小时候那么点小屁事儿,都被人关心?”

    “成名后,你是有意提醒自己继续保持这样谦卑的态度吗?”“这是谦卑吗?”听到记者的提问,黄渤好奇地瞪大眼睛,“哎呦,我都没意识到。其实我本来就是这么个人呐。”

    一眼认定《寻龙诀》

    最近见到黄渤的人,第一句话总是称赞《寻龙诀》好看。虽然自己还没来得及看,但面对如潮的好评,黄渤丝毫不觉得心虚。拍戏多年,他自有一套挑剧本的标准:“一个本子,如果我读3次都没读完,基本上就不会接了。”而《寻龙诀》是他第一眼就认定的。

    2006年,《鬼吹灯》系列小说在网络上发表。小说描写了3个“摸金校尉”(盗墓者)胡八一、王凯旋和Shirley杨一系列诡异离奇的经历,因糅合了现实和虚构、盗墓和探险,一推出就受到万千网友的追捧。电影《寻龙诀》正改编于此,黄渤在其中饰演狂傲仗义的开路先锋王凯旋。这一次,故事背景被搬到20世纪80年代末,“摸金铁三角”在美国打算金盆洗手,曾经叱咤风云的摸金校尉沦为街头小贩,被移民局追得满街跑。正当胡八一与Shirley杨准备结婚过普通人生活时,王凯旋却发现一个与自己20年前暗恋女生有关的神秘石盘再度出现。3人于是重回草原,继续探寻千年古墓。

    在国外,类似的玄幻、探宝题材作品有很多,比如《夺宝奇兵》《古墓丽影》等,但国内此前还没有这样类型的电影。第一次挑战盗墓者角色的黄渤,在现实中完全找不到可供参考的人物原型,只能在拍摄前查阅大量资料,包括使用的工具、墓内的照片等,甚至专门学习了中国土葬的传统习惯,还有南北方墓穴的区别。

    剧中形象,多是不修边幅的。影片另一位男主角陈坤爆料说,黄渤每天去片场都要收拾得干干净净,自己却从来都邋里邋遢。黄渤对此很“不服气”:“他是变相地自我表扬,意思是只有我这种长相的才需要拾掇。”记者突然想到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自黑,于是问:“你总拿自己的外貌开玩笑,是真的觉得自己丑吗?”他却大笑起来:“能拿出来开玩笑的,都是特自信的东西。”

    得赶紧救自己一把

    累计票房从50亿上升到60亿,黄渤用了一年。这个时间原本可以更短一些,但2014年末拍完《寻龙诀》后,他出人意料地选择休息一年。他用“盲”来形容自己当时的状态。“我一直习惯的工作状态,是低头干活儿,猛地一抬头,容易找不到方向。这种感觉刚开始还只是让人隐隐不适,时间长了就成为一种剧痛。我想,得趁能救的时候赶紧救自己一把。”曾经痴迷表演的他,彼时最执拗的念头是不能再这么忙忙碌碌地演下去了,“演戏毕竟不是加工活儿,干走一批来一批。”

    黄渤特别怀念拍《斗牛》和《杀生》的那段日子,那是他状态最好的时候。“每拍一个戏,都有层出不穷的想法、假设、尝试,真是你在带着戏跑。”后来,他变得越来越忙,甚至被工作追着跑,喘不过气来。有时明明已经收工了,他心里却还在嘀咕:“我过来干嘛的?”

    这种状态下,黄渤认为自己的表演仅仅能做到正确而已。明明知道总有办法能做得再好一点,却没有足够的时间来实现它。

    《亲爱的》是黄渤个人很喜欢的一部电影,他在其中饰演一位苦苦寻找被拐卖孩子的悲情父亲。他设计了孩子“吃桃过敏”的细节,片头由他讲出,片尾由“人贩子老婆”赵薇再说一次。导演陈可辛第一次看到这个细节就哭了,但黄渤还是觉得自己没演好:“他们的刺扎在骨头里,我的扎在嗓子眼。”那部片子是他最忙的时候用20多天赶出来的,他遗憾没能和那些不幸的家庭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他们怎么笑,那种假装没事、故作坚强、不让别人看出来难受的笑。

    那段时间,他的几部作品同时上映,老朋友发来短信表示祝贺,他却说,萝卜是不是糠心的只有自己知道。

    于是,黄渤为自己按下暂停键。接下来的一年,他只接了一档电视真人秀节目,“就当和哥们一起玩玩”。余下的时间,他陪家人去欧洲旅行、和分别许久的朋友见面,吃吃喝喝,做了一些与音乐相关的事,甚至画起画来。日子过得太惬意,身材都有了发福的迹象。

    黄渤有个发小,在老家青岛的海边开了一家咖啡厅,空闲时就组织海滩派对,或去崂山露营。黄渤特羡慕这位朋友:“人家活得比我值多了。这个状态我随时可以得到,却又不可能真的去选择,对不对?”语气中充满了无可奈何。

    出一张专辑圆梦青春

    10年时间一晃而过,快得让黄渤有点心惊:“开始一直认为自己是青年演员,不知不觉已经变成中青年演员了。”他特意把“中”字说得很重、很长。

    同样改变的,还有这10年来观众给黄渤的定义词。“草根”“逆袭”“影帝”“票房保证”……一个词出现,又很快被新的词所覆盖,一个接一个,见证了黄渤演艺事业的一路成长。就连他自己,也从未想过会在这条路上走得这么远。最初的最初,他只是想做一名歌手。

    黄渤从初中时就开始在歌厅驻唱,后来还做过舞蹈教练。有了点名气后,他组建了一个名为“蓝色风沙”的组合,走南闯北地演出,最多时一天演十几场。那时,他留长发,看起来像个摇滚歌手,一开口唱的却是情歌,反差极大。长辈们起初还规劝几句:“玩玩就行了,这哪是一辈子的营生!”后来干脆等着他自己开窍。可他们低估了黄渤执拗的程度。他一张接一张地录制音乐小样,不间断地送到广州、北京的各大唱片公司。对方总是说:“好好好,回头我跟你联系。”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生活从来都是既残酷,又仁慈。那几年跑场子演出的经历,没能帮黄渤实现歌星梦,却让他在摸爬滚打中接触到形形色色的人,为日后的演绎生涯积累下财富。比如,一个歌手在歌厅被观众起哄,硬着头皮讨好,最后挨不过了,只能说“好,我下来”,可只走了一级台阶,就停下来又唱了一首,因为唱满4首才能拿到工资。黄渤自己也有过类似的经历,演出结束后,对方不付钱,但酒端上来,“该喝还得喝,该叫大哥还得叫”。他觉得那段经历让自己的情商加强了、潜能开发了,下意识将这些人、这些细节存进脑子里,多年后塑造人物时,其中的一些小细节终于派上用场,根本无需太多想象。

    之后,他禁不住家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一度在青岛开起了钢材工厂,与韩国人做外贸生意。每天张口闭口聊的都是钢材、价格,别人则叫他“黄总”。终于有一天,他意识到,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自己就真成了一个小老板,彻底和喜欢的东西告别了,这比没有保障的生活更让他害怕。他于是决定重操旧业,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出一张专辑,哪怕以后不干这行了,也要给青春留个纪念。

    可惜,时至今日,黄渤演唱过近10首自己影视作品的主题曲,却依然没等到那张纪念青春的专辑。不过,他说总有一天会出的,这一点他比任何事都肯定。

    要在山顶有自己的高度

    2000年,黄渤来到北京继续跑场子唱歌。曾经一起唱歌的周迅、朴树、杨坤、沙宝亮都已经红透半边天,他却还住在自己租的房子里,每天骑自行车去歌厅演出。也是在那一年,他在发小高虎的推荐下,来到《上车,走吧》剧组,饰演一个从山东农村来到北京开小巴的小伙儿。他没想到,自己首次触电的作品就得了2001年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电视电影奖”。

    “唱了十几年歌,没唱出什么名堂,演了十几天的电影,竟然还获奖了。”这让黄渤有点难过,甚至觉得这是老天和自己开的一个荒谬的玩笑。没来得及感慨更多,他赶紧借了套西服去走红毯。回头一看,身后是宁静;入场后,坐在伍佰、巩俐中间……第一次出席这样的场合,他紧张极了,只求“千万别给朋友丢面子”。

    经过这一次的刺激与鼓励,黄渤报考了北京电影学院,由此进入科班学习的状态。其间,他接拍了一些龙套角色,在电视剧《黑洞》中,最长的一句台词不过12个字。

    转机出现于2006年。这一年,黄渤遇到了宁浩的《疯狂的石头》。在这部带有黑色幽默风格的影片中,几伙盗贼围绕一块价值连城的翡翠,展开了一系列明争暗斗,黄渤出演的正是其中一个名叫“黑皮”的笨贼。

    尽管不是主演,黄渤在剧中的表现还是相当抢眼,他操着一口山东腔,将一个又笨又冲动的“倒霉蛋”演绎得惟妙惟肖,让人忍俊不禁。他为这个角色想了很多细节,比如一边让人踩在自己的肩膀上,一边碎碎念地发问:“哎,你有脚气没有?”导演宁浩夸赞黄渤“有种难得的真实”,从里到外透着一种与生活、与现实特别相关的东西。黄渤却这样解释在塑造角色时加入自己想法的初衷:“无论这个剧本的基础多好,无论它是多高的一座山,既然选择登,就要在山顶有一个自己的高度。这是做演员的本分。”

    2009年,黄渤凭借电影《斗牛》摘得第四十六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奖。威尼斯电影节主席马克·穆勒看过这部影片后,称赞他是“中国的卓别林”。属于黄渤的“黄金时代”正式开启了。他于是每天找导演、编剧谈戏,别人烦了,他就从房间的门缝底下塞张纸条进去继续谈;每次接到新角色,都会战战兢兢。“战战兢兢是因为对角色摸不住、拿不准,其实这是一件好事。”黄渤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如今有些角色拿到手,自己一看就知道该怎么演,却开始渴望那种不知所措的感觉。

    “我还算幸运,合作过一些相对传统、认真的导演,拍摄前会留出一两个月让大家体验生活,一点一滴建立起对角色的思考。”电影《无人区》就是这样。开拍前,黄渤跑去新疆待了两个月。为了演好杀手、练出杀气,他跑到屠宰场,提着刀子从凌晨4点站到中午。

    虽然在《无人区》《亲爱的》等影片中成功挑战了不同的角色类型,黄渤独特的幽默却始终成为他身上标志性符号。有人说,在葛优统治了中国人笑神经10年之后,黄渤让观众见识到另一种幽默。公认的“喜剧之王”周星驰也说:“黄渤是喜剧的王中王,是他把我的演艺生命给终结了。”倒是黄渤本人,从未想过拘泥或摆脱什么。“虽然曾受困于‘只低头看路,不抬头看方向’的习惯,但这么多年来,我确实也得益于此。一位国外知名导演就曾说过,‘对演员最大的伤害就是近期规划,这会阻止他成为一个伟大的演员’。”

    其实我没那么真诚

    与很多喜剧演员台上台下性格迥异不同,生活里的黄渤,依然风趣幽默。和《环球人物》记者交谈的过程中,他时而来一段周星驰的模仿秀,时而开开玩笑调节气氛。他说自己不是故意要表现平易近人的一面,实在是性格使然。“我其实挺羡慕那些话少、气场强大、性格上棱角分明的人。我看过一篇关于郝蕾的采访,她说,‘除了演戏,所有的事情都不是我的工作,包括接受采访’‘我是一只鹰,你不要老让我去排队,大雁才排队呢’。可羡慕归羡慕,那不是我,学也学不来。”

    演艺圈10年,给黄渤带来了很多改变。“比如以前不会有一个记者这样和我聊天,”他看着记者笑了笑,“我也不会对着一个陌生人,掏心掏肺地问什么答什么。”

    曾经熟悉的生活圈子离黄渤渐行渐远,尴尬的是,他还要继续演绎这个群体。场面上的事,他越来越在行,可心里知道自己越来越内向了,不像过去那么容易敞开。

    “你还是像外界形容的那么真诚和朴实吗?”记者问。黄渤的回答让人有些意外:“其实我也没那么真诚。在这个圈子里,所有的真诚和朴实都只是相对的。”能给出这样一个答案,也许已经足够证明他的真诚了。

    黄渤不喜欢所谓身处巅峰的感觉,更希望自己的巅峰在60岁之前都不要到来。“爬山的乐趣在于爬的过程。一旦站上山顶,那一刻感觉的确很好,但接下来要干嘛?如果可以选,我宁愿一直原地踏步。”他甚至总结出一套“全国第四理论”,认为第四是最好的名次,既有了一定的高度,又没有蠢蠢欲动争第一的野心。

    “可是第四没有奖牌。”

    “拍完一部戏,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观众就够了。有没有奖牌没那么重要。其实我得奖,没有几次是真正开心的,上台表演一下激动而已。”黄渤坦诚得让人吃惊。

    “至于下一个10年的事,谁知道呢,没准我成了一名画家。”对黄渤来说,理想的生活是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旅行、摄影、画画写生。他知道,自己离幸福已经很近了,只是心境上还达不到真正的无欲无求,还有太多身不由己的东西在推着他向前走。

    好在,随着年龄渐大,他看开了一些事情,也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人生就像一条抛物线,有高就必然有低。总有一天你会发现,出门怎么不住套房了,住单间是怎么回事?然后又发现,怎么跟着送饭的车就去现场了。”他把这种“低”看作为一种回归。当年在北影读书,他的宿舍黄亭子附近住了一批老艺术家,都曾是中国叱咤风云的大明星,退休后却和普通人一样,会因为一斤黄瓜的价格和小商贩讨价还价。在黄渤看来,那才是生活的本真。

黄渤:渴望不知所措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