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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宗颐学术观点

《 环球人物 》(

    ◎ 我做学问很重视根柢,所以我在港大中文系任教,是把目录学设为常年课程的。熟悉目录学可以使你的学问做得很精密、很扎实,有旁搜远绍、左右逢源的好处。有时是从相似文献中窥其分殊,有时是从零散材料中求其整全,这样才能把学问往精深里做。我的目录学是开发式的目录学。由此及彼,进入问题;由一个文献系统到另一个文献系统的展开,一步一步地爬梳过去。这样可以解决学问中的具体问题。

    ◎ 我治学不喜欢抄卡片,我认为做卡片很危险,因为做学问须有“实力”,摘录是粗浅的,怎么可能把学问做得精细呢?我读原典,一本书往往要读上很多遍,一遍是绝对不够的。同样一本书,看上两遍、三遍,每一遍都会有新的体会、新的问题、新的发现。因为人的认识是有一个过程的,而卡片摘录,往往有一个特定的视角,因而对于所读原典来说,所获得的往往是一次性的、有限性的材料,那么做出来的学问,也只能是有局限性的学问。

    ◎ 我主张中国历史研究者应该时空并进。从空间来讲,就是划分几个文化区域。因为中国很大,面积等于整个欧洲了,自古以来地区之间就有文化差别,所以我的主张是搞历史研究一定要划分地区,从地方史做起才能够仔细。我的学问中有一部分就是与“潮州学”有关的。这并不是因为我要捧自己的家乡,只是我们如果没有做地方志、地方史的观点,看问题就常常以局部来涵盖全部,就不客观了,不是史学家应有的眼光。只有把各个地方的文化源流和演变都考察出来,历史才会客观地呈现在我们面前。

    ◎ 我的学问很杂,从上古到明清,从西亚到东亚,都有涉猎。这当中有一个好处,就是视野开阔了,联想层面就多,作比较也就客观、亲切了。比如说我看中国文字常常能站在世界比较文化史的立场上看问题。中国这么大,人这么多,可是只使用一种文字,几千年下来还是这样,而外国的一些古文字都“死”了。原因就在于这些文字特别累赘,一个字要用很多符号,而中国文字尚简,这是自古以来就有的极重要的优势,这一特点要比较才看得出来。

    ◎ 每个国家都有“经”!中国其实老早就有“经”,中国的“经”,日本人的皇帝到现在还在念,日本的年号就是从我们的古经来的,到今天还是。可是,我们自己却不读经。我觉得这是中国人应该反省的问题。

    ◎ 欧洲的文艺复兴运动是对古典的新发掘与认识,从对古代文明的研究,为人类智识带来极大的启迪。现在我们的情况也一样。当然,我们对古代文献不是不加一字地不给以批判,而是要推陈出新,与现代接轨,把保留在历史记忆中的前人生命点滴宝贵经历的膏腴,给以新的诠释。

    ◎ 中国人自古以来是不排拒别人的,而是包容、广义地吸收外来的东西。所以呢,很多方面,到今天,我们的文化成分比较复杂。实际上,我们吸收许多外国人的东西,最后变为我们自己的东西,使外来者同化了。这是因为中国文化有这种能力,让别人感动、欣赏,才会有这种转化。实际上,中国人老早就三教合一了,我们的文化,差不多有三分之一是印度的佛教,所以不了解佛教就不能了解中国文化。今天,我们有些东西(指中国传统文化)西方还不太了解,连我们自己也不太了解,但我们一定会让他们慢慢了解的。

    ◎ 日本的学风给了我很大的影响。他们一是抓小题目,二是念书。他们念书是几个人一起念,由一个人布置,大家去查书,查出一大堆材料,然后进行讲解,连不相干的都讲,然后再由这个人来作总结。他们的读书班学风很朴实、很实在,连一个字也不放过,那是相当扎实的。

    ◎ 今天做学问的人——我不讲谁啊,有个毛病,往往抓到一点,就把它扩大,强调这个东西。可是他忘记还有很多别的(方面)。这是误导人家的。实际上,应该冷静,应该全面地看,从上到下,从左到右,许多领域都是有联系的。要有耐心,不要抓一点就概全貌,把它当作主流,不应该这样。这也因为大家都希望“创新”,所以“创新”搞不好也是一个害人的观念,不能随便乱创的,要看清楚(问题)。 

    ◎书法是中国文化的魅力所在,21世纪的书法是简帛学,许多写书法的人不懂简帛。我是研究这一部分的人,21世纪书法的这个阶段现在才开始,我可以把我的余年放在这方面做创作。不是回到碑,而是回到简帛。这个“回”不是回头,而是借旧的东西来创新,因为缺乏旧的延承,首创很难。

    ◎ “求阙”是曾国藩的话。做人、做学问,都要“求阙”。“阙”同现在的“缺”,(求阙)就是要不知足的意思。实际上,天下万物都是有“缺”的,追求把“缺”的补齐,可事实上永远也补不齐,这样就会永远不知足地追求下去。

    ◎ 搞学术研究,不管是个人还是国家,都应该有一种超功利的心态。学术的繁荣是要几代人共同努力、逐渐积累的,不是一下子的事情。文化是可以有超越性的,超越现世,超越当下,那么它的价值就有一个永恒的东西在。

饶公印象记
百年舂锄不言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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