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几年前,我在安庆读书时,常去一家叫“宿松”的小店吃饭。因为老板和老板娘都来自附近的宿松县,小店也就有了这个名字。
宿松话很难懂,老板娘常和老板叽咕一番,再扭头用普通话招呼客人。她不仅语言切换得十分利落,做事也一样利落,常常是一边收拾台面,一边迎来送往,嘴上还算着账。
有时,店里没什么人,等着上菜的工夫,老板娘会和我聊会儿天。她告诉我,25岁那年,她去广州打工,在一家酒楼遇到当厨师的老板,“就被套住啦”。说到这时,老板娘爽朗地一笑,双手还清脆地一拍,看得出她满脸的幸福。
我每次来小店吃饭,都会点蛋炒饭。老板娘总会在冒尖的饭上堆些自制小菜,如雪里蕻、咸豆角——炒饭的干、香和咸菜的辛、爽一起裹入口中,真是说不尽的美味。
我在安庆度过第三个夏天时,老板娘的娃已满地乱跑了。
一天,同学问我,知不知道宿松那家小店出事了。他告诉我,有人酒醉后在店里闹事,被泼辣的老板娘赶了出来。烈日,重酒,推推搡搡,那人倒地后,就再没醒来。果然,等我再去时,宿松小店的店门紧紧关着。
一个月后,小店重新开张,新店主告诉我说:“老店主卖了店和房子,为老婆打官司去了。”
我这才知道了一些关于老板和老板娘的故事。原来,他们的婚姻并不被看好,“女的比男的大3岁,还离过婚,家里不同意,只好来了安庆”。我很惊讶,因为我曾亲眼看到,店里客少时,老板娘伏在老板膝上呢喃,我没见过比他们更恩爱的夫妻。
有一次,寝室老大在路上偶遇老板。老大说:“老板正蹲着,埋头吃盒饭,胡子拉碴,看起来很憔悴。眼神也直勾勾的,看人就像直接穿过去了。”
后来,我又去小店吃饭,新店主告诉我:“老店主的老婆被判了刑,老店主还在四处奔走。他说,一定等她。”
那天,我依旧点了蛋炒饭,可难吃得没法下咽。我跟店主要点榨菜下饭,他手一摊说:“没有。”对着熟悉的小店,老板娘如在眼前微笑,那一刻,我体会到什么叫伤心。
在伤感、唏嘘后,宿松小店的事也终于成了故事。
那之后,我也成家立业,有了孩子。可有一年,我却想起了老板娘的故事。当时,我惹上了一桩棘手的官司。丈夫陪我走出法院,在附近的饭店胡乱点了两碗蛋炒饭。
“服务员,给点小菜。”我习惯性地说了一句。话毕,宿松小店的老板和老板娘仿佛隔着时空,向我走来。我随即向丈夫提起那间小店、烈日下发生的一切和“他说,他一定等她”。我们聊着这个故事,如谈论八卦,没有目的,没有结论。后来,我的官司和平解决,虚惊一场。我也不愿再提起。
一天,丈夫看了看冰箱,决定做炒饭。装盘时,他问我:“小菜呢?”我们很自然地又说起宿松小店,回想起上次我们说起它的时间、地点。我说:“我当时只想告诉你,人生无常。”他愕然:“我以为你想说,不离不弃。”
我不知道老板和老板娘波澜壮阔的前传,也不知道故事的最终结局,但那个夏天发生的事对我冲击很大:有些意外虽无法避免,但只要绑定两个人的那根线韧劲十足,谁也无法摧毁。从此以后,我相信这世间真的存在那根线。
每每看到这冒尖的炒饭上,嫩黄的蛋、碧绿的菜……我就会想起老板和老板娘,希望他们还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