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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建斌:好演员要敢于失败

新作《一个勺子》在金马奖上获得两项大奖

□ 本刊记者 尹洁 《 环球人物 》(

    个人简介:陈建斌,1970年出生于新疆乌鲁木齐,1998年研究生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凭借《结婚十年》《乔家大院》等作品获得多个表演奖项。2011年在《后宫甄嬛传》中饰演雍正,引起巨大反响。2014年凭借首次自编自导自演的作品《一个勺子》,获得第五十一届台湾电影金马奖最佳新导演奖和最佳男主角奖。

    采访开始前,陈建斌戴上了一副墨镜,配上他穿的连帽衫,就像一个要去晨跑的运动员。“可能早年看东西太多,我的眼睛现在有点怕光。”他对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说,随即露出一丝笑意,“然后就有很多(报道)说我怎样怎样……”

    到底是“怎样”,陈建斌不解释。对于自己不擅长的领域和事情,他觉得没什么可说的,“但谈艺术、创作、戏剧方面的,我还挺能说的”。在不久前举行的第五十一届台湾电影金马奖上,他自编自导自演的电影《一个勺子》拿下了最佳男主角和最佳新导演两个重要奖项,人们仿佛在一夜之间意识到陈建斌的导演才华。说起这部作品以及与表演相关的话题,陈建斌根本停不下来。

    每个人都是“勺子”

    《一个勺子》中的“勺子”是西北方言,谐音“傻子”。电影中男主人公拉条子是个牧羊人,有天在街上碰到一个傻子,拉条子给了他一点吃的,结果就被傻子跟上了,如影随行。“好人难做”的拉条子为了帮助,也为了摆脱傻子,发生了一连串的故事。电影原著名为《奔跑的月光》,是河北作家胡学文写的中篇小说。去年6月,陈建斌在《人民文学》第6期上第一次看到它时就激动不已。 “我很早就想导演一部电影,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剧本。直到看到这篇小说,特别吻合我的想法,能把我思考的问题都放进去。”陈建斌迅速买下版权,今年2月在甘肃省景泰县开机,只用了一个月就拍完了。

    陈建斌觉得生活里有很多和电影相似的故事:“拉条子想尽各种办法要把傻子甩掉,都没成,傻子成了他的包袱和痛苦,但时间长了,又变成了他生活的一部分。当傻子离开的时候,拉条子怅然若失。这个过程我很喜欢,就像生活中一样,我们身上有一些自以为或别人以为不好的个性、特点、习惯,很多人到三四十岁的时候会自我反思,想扔掉它们,但非常困难,因为这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扔掉后就不是你了。” 

    另一方面,是“好人难做”的现实困境,本是举手之劳的善念变成一种负担,并因此导致自我怀疑。 “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对我说要力所能及地帮助别人,比如街头救助、给乞丐钱什么的。但前些年发生的一些事让人们开始否定这一切。等红绿灯时看到乞丐,以前我会毫不犹豫地给他们点零钱,现在却开始纠结要不要这样做?一个人倒在那儿要不要去帮他?我觉得比你没帮他更糟糕的一件事,就是你在为这件事犯嘀咕。本来是天经地义、自古以来都很正常的好事,为什么到了现在会害怕担忧?”

    原本很正常的事情变成不正常,这让陈建斌觉得悲哀,但他也无法提供解决问题的答案。他觉得唯一的办法就是让人们都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不管你在CBD做白领,还是在农村放羊,对世界的感受是相通的。故事发生的地点、人物身份都是表象,今天各个地域的人们面临的处境都有相似之处。看过这部电影的人,哪怕能有两分钟的思考,我就非常满足了。”

    演过多部实验话剧

    为了把思考表达得更好,陈建斌把故事背景从河北搬到了西北,那是他从小生长的环境,西北人的特点他最熟悉。

    1990年,陈建斌从新疆老家考入中央戏剧学院表演系。他所在的班叫“新疆班”,是中戏专门为新疆话剧团培养人才的。四年后,别的同学都当了“北漂”,只有他一个人老老实实地回了新疆。两年后,在大学老师的鼓励下,陈建斌再一次考回中戏,念一个此前十几年没有招过生的表演硕士。“没有人愿意念这个专业的研究生,大家都去拍戏了,但我挺喜欢读书的。”陈建斌对记者说。

    上大学前,他当了多年影迷,在很长时间里,他觉得自己不像是能当演员的样子,但他仍然热衷于参加各种文艺活动。“我就是喜欢这行。上大学的时候,老师教的,自己学的,没有掺杂别的东西,能干这一行就非常高兴了,其他的都是后来才有的。我也分不清艺术和商业,觉得能拍自己喜欢的戏就很满足了。”

    毕业后,陈建斌留校当过老师,演过多部孟京辉的实验话剧。在话剧《一个无政府主义者的意外死亡》中,陈建斌饰演了一个疯子,他先锋的表演形式和临场反应使这个角色成为了一个经典。2000年,在获得了话剧“金狮奖”后,陈建斌逐渐远离了话剧舞台。

    接下来是电视剧时代。2005年的《乔家大院》让他获得了第23届金鹰奖“观众喜爱的电视剧男演员”,同时也认识了妻子蒋勤勤。2011年,导演郑晓龙找他演《后宫甄嬛传》里的雍正,陈建斌觉得剧本不错就接了,他说自己没看原著小说,人物资料都是从历史书里查的。当时谁也没想到,这部戏能火成后来的样子。

    20年的演员生涯,给了陈建斌很多创作的机会, 创作中矛盾总是免不了的,他觉得这最正常不过了。“按部就班,啥也不说,那不叫创作;只有大家坐在那里七嘴八舌,忘了谁是领导谁是员工,讨论得热火朝天,那才是创作。”拍《乔家大院》时,媒体爆出所谓陈建斌“耍大牌”的内幕,他自己是几年之后才听说的,“我当时一门心思在演戏,人特别投入地干一件事情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周围发生了什么。过了些年跟别人聊天才知道,啊,当时你们是这么说我的啊。”

    陈建斌不善于交际,“娱乐圈的事情我不太了解,当然应酬每个人都有,在我这个年纪,那是生活的一部分,必须得去的场合我会去,就在那坐着呗,但我不是那种呼朋引伴、扎堆攒局的人。我从来没有为拍戏的事去应酬过,以后也不会,这不是我的生活。”

    粉丝数量和收视率也不是他考虑的事。“我就是一个普通演员,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至于别人喜不喜欢跟我没多大关系。说实话,能把演员这个职业做好对我来说已经很难了。”

    大部分演员是本色演员

    陈建斌的硕士毕业论文题目是《试论演员的理解力》。在他看来,做这个行业的先决条件是有天赋,然后通过不断地学习,才能把天赋发挥到极致。“演员的力量来自于表现力和理解力,为什么这样表现来自于你对人物、生活、历史背景的理解,理解到位了表现出来的自然也就到位了。”

    在他看来,如今大部分演员都是本色演员,塑造所有角色都是一个模式。“能塑造不同人物形象和人物性格的演员非常少,因为首先要有天赋,然后努力学习,还要不断实践。但最关键的是要敢于失败。他要把演上一个角色的所有方法扔掉,像丹尼尔·戴—刘易斯(三届奥斯卡影帝)这样伟大的演员也有很多角色是不成功的,但他敢于一次次尝试,才能留下那几个最经典的角色。而大多数演员别说没有这个能力,就是有也根本不敢。一两个角色演砸了,演艺生涯可能就毁了,谁敢拿自己的事业开玩笑?”

    导演的才能同样源于天赋加努力,用陈建斌的话说:“一个镜头背后是导演所有生活修养的积累。”他把自己的导演能力归结为做演员学到的一切。“上学的时候,我们的学习方式就是大家互为导演,后来我又拍了好多年戏,接触过形形色色的导演和班底。其实真正在现场拍戏的时间很少,演员大多数时间是在等待拍戏,看剧组如何准备,观察他们怎么拍。”等到一切就绪,陈建斌便转身进入了他的“导演时代”。

    拍电影,不差钱

    “钱不是一个大问题。现在很多年轻人什么作品都没有拍过,也能找到钱拍戏。真正的问题是你能不能找到一个好剧本、好创意,以及做这件事的激情,只要有了这些就不会遇到什么困难。”陈建斌真心觉得现在是拍电影最好的时候。第一不缺钱,第二胶片时代已经过去,数码时代大大降低了拍电影的门槛和制作成本。“不用考虑片比,想拍几遍就拍几遍,这还不够好吗?”他记得自己第一次拍电影是在1997年左右,当时的片比是一比一,就是每个镜头只能拍一条。“导演、摄影师、演员,都紧张得要命,一个镜头要提前排练很多遍,生怕这条拍坏了。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拍好,搞艺术还是要放松的状态。”

    不差钱,那为什么好作品那么少?“最重要的还是我们缺乏创意。技术花钱就能做到,可想象力和创造力我们太缺了。需要运用脑力和智慧去写的剧本,中国有多少?创作者本身对电影、对生活、对艺术的理解,各个方面思考得不透彻,或者说没有沉下心去做研究,可能大家把注意力都放到别的方面了吧。”

    “艺术创作者不要给自己找借口,” 在陈建斌看来,被圈内人诟病已久的审查和监管并非问题所在。“你要不行,把你放到好莱坞,拍出来的一样是烂电影;把卡梅隆放到中国,一样能拍出好电影。从某种程度上说,艺术是毁于自由,而生于限制的。”

陈建斌:好演员要敢于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