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爷爷走后一年(真情)

□ 崔瑾月 《 环球人物 》(

    事实上,在爷爷离开的一年之前,我已在悄悄演习与他告别的那一场光景。

    突如其来的腹腔积水,带来他坚强体魄全线崩溃的噩耗。听到这个消息的夏天,我恰在回西安探望家人途中。电话挂断时,仿佛一场电影接近尾声,周遭漆黑一片,工作人员悄悄打开离场的大门。

    一切就要结束,一切还没结束。

    到医院探望爷爷,他笑得很懵懂,对自己即将面临的险恶一无所知。我忍住鼻酸说,爷爷,没事。如今再回想,那年我讲过最多的就是“没事”。坚强隐忍一辈子,自幼丧母、少年流浪、“文革”抄家、艰难撑起一个大家庭的诸多艰苦岁月……他都没有垮。我的爷爷就像一幢坚实的土墙,风吹不倒,雨淋不垮。一场病魔在他面前,能有什么事呢。?

    爷爷开始治疗,腹腔的积水越抽越多,致病的原因无处可寻。他的体重越来越轻,高大坚固的躯体渐渐深陷。日子久了,就连进食也成为折磨。每次探望,他都试图向我挤出笑容,一如既往坚强隐忍。我能做的,唯有忍住不哭。

    我不知道的是,风雨多了,再坚固的土墙也终会倒下。

    记忆中爷爷还住过一次医院,那是因为我。那是个寒冬腊月,爷爷送我回家,骑着他吱嘎作响的二八单车。刚刚下过雪的北方,风里带着敌意,地上结着薄冰。单车打滑翻了,我没事,因为爷爷用腿挡住了重重砸下来的单车。他的那条腿却落了个粉碎性骨折。

    那年住院,爷爷自己在病房里度过除夕,陪伴他的,是一台小小收音机,那是他晚年最重要的陪伴之一。

    而对于我,爷爷是童年最重要的陪伴。送我上学,接我回家,带我游走许多地方。很多渐成灰白的回忆中,我都慢慢地跟在爷爷身后,一步一步走着。骨折后他的步态有些蹒跚,跟久了,我的姿态也多了相似的摇摆。“这一老一小!”邻居总忍不住要笑,笑这对悬殊而默契的组合。

    成年以后,我不知花了多久才找回女孩本该有的轻盈步态,爷爷的蹒跚却跟了他的后半生。

    爷爷患病半年以后,我终于也能正确看待,激烈的情绪起伏渐归平静。有天朋友带我看了一场独角话剧,一个人的莎士比亚。快要结尾的时候,演员在台上声情并茂地描述了一个人衰老的种种。那份竭尽全力的挣扎忽然触动了我,演出散场,我却哭得像个多愁善感的傻瓜。

    没有人知道我是因为什么,我想是恐惧,恐惧生命的陨落,比如我的爷爷。

    宿命还是到了,在生日那天。消息传来时,我还因为某件突发事在北京没命加班。我演习了一年的送别,终没有兑现。

    我的送别其实只有三个字:不要哭。

    爷爷坚强了一生,泪水在暮年却决了堤。他总是哭,回忆家乡时哭,担忧儿女时哭,放不下身后事时哭。每次探望我都知道,转身的时候他悄悄在哭。

    是的,我的爷爷叫崔永聚。他出生于1931年9月16日。55年后,他最爱的小孙女呱呱坠地。再过27年后的同一天,爷爷辞世,像一个句号,周正,圆满。

    我想这样也挺好,每年生日都有个念想,我再也不怕忘记爷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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