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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暖花开时想起海子

生前的寂寞与死后的哀荣,形成极端反差,令人思考

谭五昌(北京师范大学中国当代新诗研究中心主任) 《 环球人物 》(

    2014年3月26日,是天才诗人海子辞世25周年的纪念日,在这一天,各地举行了各种形式、规模与层次的海子纪念活动。实际上,3月24日也恰逢海子诞辰50周年,数天前就有不少诗人、艺术家举行聚会,以朗诵、表演海子诗歌的方式来表达对这位早逝诗歌天才的怀念与推崇之情。海子生前的寂寞与死后的哀荣形成了极端戏剧性的反差,足以令人玩味。可以毫不夸张地说,在所有的中国当代诗人中,就知名度及受人们喜爱的程度而言,海子无疑是独占鳌头、笑傲群雄的。海子与喜爱他的读者一道,构成了中国当代诗歌史上的一个奇观,值得我们分析与探究。

    为喝醉后说初恋女友坏话而自责

    25年前,在1989年春天的一股寒流中,时年25岁的诗人海子在河北秦皇岛的山海关以极为悲壮的方式离开了人世,他把自己年轻的躯体祭献给了朝他迎面隆隆驶来的一列火车。我们可以隐喻性地把火车理解为他所处的那个开始转型的时代——当时代的列车无情驶过时,不合时宜的天才诗人海子清醒而自觉地选择死亡,以此表达他对即将来临的另一个时代(追求物质欲望的20世纪90年代)的勇敢拒绝与内在否定。

    海子去世那一年,我还待在老家江西井冈山区,年少懵懂,但对诗歌却相当着迷。记得在那一年的五六月份,我从当时影响很大的《诗歌报》上看到了青年诗人海子自杀的消息,非常震惊。在屋里有些黯淡的灯光下,我第一次读到海子的两首诗,记得一首诗的标题为《秋》,另一首诗的标题为《死亡之诗》(之二)。当时一个强烈的感觉是,这位名叫“海子”的诗人(我当时对海子的原名及生平并无了解),对死亡有一种奇特的向往,但他对亲情又有一种强烈的认同感。比如在《死亡之诗》(之二)一诗中,诗人表达了对死亡的审美想象与情感,而在该诗的结尾如此写道:“但是,不要告诉我/扶着木头,正在干草上晾衣的/母亲”。

    这种亲情不是诗人在作品中的虚构式表达。现实生活中,海子是个对父母、对兄弟姐妹非常关心的人。在海子生前好友、著名诗人西川的文章中,以及海子二弟查曙明不久前为纪念海子去世25周年所写的《怀念海子》一文中,都提及过海子的一件往事,1986年春节期间,海子花几百元钱给家里买了一台黑白电视。当时电视在农村是稀罕物,几百元也是一笔巨款。海子嗜书如命,稍有余钱就用来买书了,可却把辛苦攒下的稿费全给了家里人,可见他是一个很有责任感、对父母很有孝心的人。

    2013年11月,我在安徽诗人韩庆成陪同下,专门去海子故乡——安徽安庆怀宁县高河镇查湾,看望他的父母及家人。在海子故居的书房里,我还亲眼见到了这台传说中的黑白电视机。

    在我的印象中,海子是个内心非常孤独的青年诗人,他的诗歌才华在他生前完全没有被人们所认知。在北京诗人圈子内,海子还常常遭到同行及前辈们的调侃乃至嘲讽。1988年暑假,24岁的海子专门去了一趟成都,拜访几位成名的青年诗人,想从他们那里得到鼓励与肯定,结果却失望而归。海子还寄希望能从普通读者中寻求知音,有一次,他兴冲冲地拿出一首新作去中国政法大学昌平校区旁边的一家酒馆,老板也算是海子的朋友。他对老板说,愿意朗诵自己的新作,代价是一杯啤酒。结果老板立即回应:啤酒你可以喝,但诗就不要朗诵了……可见,海子完全找不到知音。他太孤独了,那种内心的凄凉从他《在昌平的孤独》《海子小夜曲》等作品中即可看出。他写道:“如今只剩下我一个/只有我一个双膝如木/只有我一个支起了耳朵……”

    海子还是一个非常善良、极重情义的人。据海子在法大工作时的同事熊继宁教授、诗人卧夫等人讲述,海子在自杀前,曾见过他的初恋女友一面,她对海子极为冷漠。海子回到学校后喝醉了,第二天醒来非常后悔,认为自己可能在同事面前说了初恋女友的坏话,自责到痛心彻骨的地步。

    没想到海子的力量有这么大

    “对于逝者而言,他们对于世界的记忆永远留在了去世之前,他们的青春与理想定格在那一瞬间;而对于生者,怀念是时间给的空气,无时无刻不在周围徘徊、萦绕。”海子侄子查锐的话,道出了这25年来海子及其诗歌的境遇。

    海子刚去世那几年,对他的怀念基本上只局限于诗歌圈内。大约从上世纪90年代末开始,随着海子诗歌的传播日趋广泛,加入怀念者行列的人越来越多。每年都有大批文学爱好者慕名去安徽怀宁探访海子故居,其中甚至有不少外国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一些虔诚的志愿者常年执着地守护在海子故居。

    在海子的母校——北京大学,从上世纪90年代末至今,每年3月26日前后都会举办“未名诗歌节”。其中的海子纪念专场上,总是会有一个学生主动走上舞台,带头领诵海子的《祖国,或以梦为马》《黑夜的献诗》等经典。2009年3月26日晚,海子去世20周年纪念活动在北大百年讲堂多功能厅举行,因为来参加活动的人太多,许多“粉丝”都被拦在门外,我和几位国内的知名诗人因为迟到也不得入内,但大家待在外面不肯离去。这时,突然从里面传出一阵齐整的、震耳欲聋的集体朗诵《面朝大海 春暖花开》的声音——连我们这些诗歌圈的人也没想到,海子诗歌的能量有如此巨大。

    对海子的怀念还有更高层级的形式,比如搜集、整理海子的诗歌,树才等一大批诗人为海子创作纪念性诗篇。在我所读到的海子题材作品中,女诗人梅尔的《十个海子》写得非常出彩,真挚的情感与优美的想象结合得水乳交融,结尾一节是这样的:

    后来年年花开

    花蕊里生长着十个海子

    年年的花香

    酿成了诗的酒

    醉倒了一茬又一茬的青春

    是的,正因为海子的诗歌能够感染与打动“一茬又一茬的青春”,所以才有这么多人怀念他,热爱他。这也能够解释为什么每年有那么多的年轻人和不那么年轻的人,不分季节,不远万里前往偏僻的海子故乡参观访问,寻觅海子在故乡所留下的童年足迹与青春踪影。

    死去诗人压得活着的诗人抬不起头?

    前几年,曾有一位批评家朋友开玩笑地对我说:海子这位死去的诗人压得一群活着的诗人抬不起头来。此话在较大程度上凸显出当下诗坛大诗人困乏的尴尬事实。而从另一个角度上,也恰恰有力印证了海子是一位货真价实的天才。因为天才是经得起时间考验的。

    的确,相对于海子有争议的长诗创作而言,他的抒情短诗几乎获得了普遍性的高度赞誉。他具有极为出色的抒情才能,其创作天赋在20世纪新诗史上可谓孤峰突起,能与其比肩者寥若星辰。这是不少人的观点。所以,上世纪90年代末,我的硕士论文题目就是《海子论》,因为我认定海子是一位难以复制的天才。著名诗评家、海子研究专家燎原下大功夫撰写《海子评传》一书,也是对海子文学史地位极为重视的表现。

    至于当下中国诗人的边缘化处境,我想,并不是这个时代没有好诗歌,只是属于诗歌的黄金时代早已结束了。整个20世纪90年代,多少年轻的中国诗人从诗歌的精神世界跌回现实的尘埃里。但进入新世纪以来,中国新诗在时间的感召下终于开始孕育新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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